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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伤心自己的名节。

田章的父亲田鲔并不是什么高尚君子。虽然也是贵族之后,但他对于公室没有丝毫忠义可言。这位父亲从小教育儿子说:「主卖官爵,臣卖智力,故自恃无恃人。」或许是出于逆反心理,田章很反感父亲这种思想,认为忠孝是人的立身之本。父子不同于朋友,彼此间是不能「责善」的。因为一旦责善,就会苛求,乃至分道扬镳。

离开父亲之后,田章赶走了自己的老婆和儿子,像个鳏夫一样过了几十年。魉姒因此认定田章是个孤傲不群,难以容人的人。这也是世俗对他的评价。不过我隐约中觉得,这是田章对他父亲的爱超过了常人,使得他一直背负着「不孝」的包袱,以至于觉得自己享受天伦之乐是一种罪过,所以才会赶走老婆孩子。

对于父亲的感情能深到这种程度,却又不贊成父亲的思想观点,貌似矛盾的两面**在田章身上。我脑中闪过一副简易的力学图……在田章的成长过程中,少了一个「力」!一个对田章有极大影响的「力」!正因为有这个隐形的力存在,所以田章才会坚定地反对父亲的观点,践行着「忠孝」的节操。

「请问先生,孙子是何时去世的?」我突然问道。

田章露出了惊愕的表情。

在大梁的时候,庄子对我说:「水波清静的时候,可以照见人的鬚眉。水是如此,何况人神呢!」师父也说过,清静之后,必然能见人所不能见。我不敢说我的心性修为达到了庞焕的程度,不过脑中突然间闪过貌似毫无关联的人或事,其实总藏着必然的联繫。

刚才我就突然想到了一代兵圣孙子。

当然,是孙膑子。

眼下的时代,孙武子是个神话,很多人甚至不相信《孙子兵法》的存在。所谓的「孙吴」并举,其中「孙」指的是「孙膑」。人们说孙子,也指的是孙膑。到底孙膑是切切实实活在人间的。

惊愕之色从田章脸上缓缓退去,几乎是一字一顿问我道:「你认识孙子?」

「仰慕久矣。」我道。

「呵呵,」田章脸上的神情柔和起来,道,「想来你也见不到。孙子早在二十年前就亡故了。」

果然是无缘啊,晚来了二十年。不过能够拜入师父门下,就算见不到孙膑也没什么值得可惜的。

当年马陵之战刚打完,大军还没有回到临菑,田婴就和邹忌两人暗中散播谣言,说田忌有自立之心。最后逼得田忌出奔,孙膑也隐没江湖。田章能够知道孙膑的终年,看来两人的关系匪浅。从田章的年纪上看,很有可能是孙膑的学生。

「可惜孙子不曾亲眼见到垂沙之战。」我道,「否则必以将军为傲。」

垂沙之战发生在七年前,那一战也足以视作田章的巅峰之作。如果把战役视作一件军事艺术品,那么垂沙之战就是田章的传世名作。

田章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很快谦虚道:「侥倖而已。」

我没有理会他的谦虚,追问道:「敢请教将军,方城四周有泚水护城,将军是如何判定进攻方向,一鼓而下的呢?」

这个问题就有点专业了。攻城战一直都是军事技术上的难题,不考虑内应、庸才之类的意外因素,高达五丈的城池就几乎得用十倍的兵力才能打下来。垂沙之战中,齐、魏、韩三国联军的总兵力并不是楚国的十倍,而且楚将唐昧也不是庸才。两军相抗六个月,一夜之间城池易手,唐昧战死,这其中的具体细节实在让人忍不住一探究竟。

田章呵呵一笑,好像放下了心理负担,道:「孙子所谓攻敌之不守,老夫那时反其道而行之,侥倖得手。」

两军对阵六个月,哪里还有侥倖?避实就虚是兵家的老生常谈,田章反其道而行……那就是说楚军布阵有厚薄,一定是在水浅可攻的地方多布了兵卒,被田章看破了。

我将心中的推测说了,田章连连点头道:「不料先生也是兵学大家。」

呃,你这是在夸我还是夸自己?

「可惜啊,」我嘆道,「没有了将军的战国,不知道又有多少生灵会葬身庸将之手。」

田章沉默不语。

我当然耗不过他,而且现在也不是耗的时候。我直接道:「将军没想过出奔么?」

「老夫生于斯,死于斯,焉能为敌国之将!」田章斩钉截铁道。

「出奔未必需要出仕。」我道,「只是暂避一时,等齐国新王即位,自然会迎回将军,并不损将军名节。」

田章显然动心了。我又道:「虽然婴自问不配是忠心耿介之人,但也不愿侍奉二主。眼下周游列国,正是在等乱臣贼子就诛,再回邯郸以报先王知遇之恩。」这种现身说法的效果显然不错,田章嘴唇微微蠕动,嗓音干涸道:「老夫数十年征战,还能去哪里呢?」

「忠臣无境外之友,将军之谓也!」我赞嘆一声,「将军当年杀楚将唐昧,屠楚国三万人,掠地数百里,楚国是不能去的。」

田章苦笑道:「老夫五十日破燕,夺其重宝,燕国自然也是不能去的。」

「宋、鲁两国是世仇世敌之国,也去不得。」我道。

熊猫小说网田章道。

「赵国现在奸贼秉政,将军不能去。」我道,「秦王倒是迫切想念将军呢。」

「秦国……」田章哑然失笑,作为五百年来首位,也是唯一一位攻破了函谷关的将军,他的确值得骄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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