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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师父在山中长到十岁,师父才开始传我兵法,那时候就像是打开了一扇奇异的窗户,才知道那些兵书的字里行间都是鲜血涂满,往往兵书一句话,背后就有足足讲一天的宏大篇章。最典型的就是孙武子所谓的「奇正之变」,对于外行来说就是简单哲学思辨,只有明师点拨,或者浸淫战阵的老将,才能心领神悟。

我要讲的兵法不需要那么复杂,因为这些人只求实用和应变,所以我直接从《三十六策》入手,告诉他们,已经有人将三十六种常见的套路总结出来了,碰到问题只要想想怎么套就行了。

的确,三十六计在我看来就是数学公式一般的东西。

这套书从晋代成型之后就没有大的增减,已经是十分精炼了。无论是商业奇才还是仕途君子,在碰到问题解决问题时用的手段,没有一个能超出三十六计的范畴。虽然很多人拿了公式也未必做得出题目,但总比完全不知道公式纯粹靠小聪明去硬闯要好。

庞煖在山中是没有资格听兵法的,就如我没有资格学剑术一样。他原本对于兵法也是不屑一顾,更喜欢孤身仗剑快意恩仇的日子。第一堂课上完,我讲了「瞒天过海」的前半段,一下课就看到庞煖跑了出去,第二天天亮才回来。

一夜未归的庞煖看到我第一句话就是:「兵法对于剑术也有用!」

那是当然,随便你干什么,只要涉及与人有关,兵法就有用。如果道家要入世,披上外衣就是兵家。虽然儒生自称传自道家,也处处讲究「道」、「一」、「道统」之类,但真正在世俗的道家门人更像是个兵家。

如果不是师父传授了兵法,我怎么可能敢挑战白起呢,自己这身斤两还是有自知之明的。

等我的三十六计讲完,天璇堂的业务能力也上去一个档次,他们甚至发明了一种衣服,只要被人一扯就会破裂,以此来行「金蝉脱壳」之计。我觉得效果不错,等回到新城就将这些内容传给许历。

袁晗再次表现出了让我惊嘆的悟性。他在山野中长大,没有被乱七八糟的知识灌输过,所以领悟力很不错。在我讲完课之后,天枢堂跟在我身边的人还聚在袁晗身边互相讨论,研究战术,这让我更为满意。

兵法之道如同海水,有的人取水,有的人取盐,还有的人取大海之意,各取所需才是王道。

到了十一月的时候,又开始了连续三个月的新年时节,每到这个时候是最熬人的。家里人等着当兵的亲人回家,士兵也想着家里人今年是不是能够揭开锅。这样下来士气怎么可能高昂?

好在我的暗驭手没这种问题,他们大多没有家人,所以我把他们聚在一起,好好吃喝了一顿。

至于公孙喜那边,我建议给少部分训练刻苦的士兵放假,带上粮饷和乡党的家书回去看看,这样可以安抚军心,增强士气。公孙喜对我说:「自古不曾有过。」自古不曾有就不能有么?古时有过这么漫长的诸侯混战时代么?

所以说,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白起肯定也知道韩魏是十一月过新年,此时必定士气不稳,开始派出更多侦骑斥候进行试探。偶尔还会拉上千八百人对伊阙东西两山进行试探性攻击。我建议公孙喜将两山两城之间的营寨拉长,更靠近山区,这样一来可以有所託庇,二来也方便夹击。不过公孙喜更喜欢登城看到下面旌旗满布,所以并没有採纳。

「我不知道你与白起有什么样的过节,」徐劫终于忍不住对我道,「但是让白起攻破伊阙对你更为有利。」

「哦?请先生直言。」我的确没想过这个问题。

「若是白起久攻不下伊阙,只有回兵,你还有什么机会抢占新城?反之,白起攻下了伊阙五城,到时候主力要部署五城之间以备韩国反攻,哪里还有多余的兵力来打新城?」徐劫道。

这老头自称不懂兵法,但是想问题倒是很周到。我有些纠结,情况的确如徐劫所言,白起占据伊阙肯定要比攻不下伊阙更有力。然而我还知道,白起攻下伊阙只是顺便而为,他的战略目的是要全歼韩魏联军。看着这么多人死,心理压力很大啊。

「如果白起攻破伊阙,这里二十四万大军,能活着回去的不会超过五百人。」我对徐劫道。

「慈不掌兵,你师父没教过你么?」徐劫淡淡道。

我看了看庞煖,摇了摇头。

徐劫长嘆一声,甩袖而出,就差说一句:「妇人之仁!竖子不足与谋!」

室内静谧良久,庞煖对我道:「或许白起没那么容易胜。」

我对公孙喜可没有什么信心。

「我们回新城,」我坚定道,「既然公孙喜不能听用,何必在这里浪费时间?」

现在回新城的路已经被白起截断了,我们这么多人也不可能从山上翻越过去,只得北上到达洛水,然后再南下回到新城。我们是行商打扮,沿途碰到秦军设置的关卡也没有过多的麻烦。

这一路走来花了三天功夫,如此就近地看到秦军,我才觉得新城与伊阙实在太近了。如果不是秦军拦在半道,从新城快马传书给伊阙,一天之内可以打个来回。如果白起不夺下伊阙,我在新城贸然行动,只会导致白起大军转向,直接先把新城夷为平地。想到这里,我不由看了一眼副车里的徐劫。如果不是他在点醒我,恐怕我离自己的战略意图就偏得更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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