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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我要离开信都的时候,邯郸那边终于坐不住了。贾政、仇允联络了当年的士师、理士,乃至佐府令史,纷纷来到前来迎接。可见他们在李兑掌权之后过的日子多么艰难,连起码的观望都省了,直接表示效忠。

看他们一个个深情款款的模样,我也有怀疑自己当年的确能够收服人心。随着交流的细緻,我才知道他们这两年里非但被外行领导十分不服气,就连工资都没涨过一次!想当年我可是有机会就改善大家福利的,更别说悉心教导,为他们答疑解惑。

贾政和仇允做了多年的理士,都是我亲手提拔到士师岗位上的,一直被视作我的嫡系。尤其是仇允,当年就是他在信都主持巡回庭,帮我解决麻烦。如今相见,自然格外激动。

「贾政,」我道,「泮宫的未来将是天下学术之宗,你在法学教授任上,要打下坚实基础,重法理而非重刑条。」

「诺!」贾政恭敬道,转而一愣,「夫子也知道了?」

这就是我的安排。不过我也没必要点透,微微一笑,算是把这个揭过了。我顺着他的话茬道:「你既然还认我为夫子,那么就要恪守我道本意。诚如我所谓,法乃公器。公器若是不能为天下之公,只为一姓酌量,那也就成了私器。一旦沦为私器,便容不下这天下生民,势必会被打破。春秋亡国者不可胜数,皆私器凌公之典例。」

「敬诺!学生定须臾不敢忘。」贾政道。

我转向仇允:「仇大夫,这些日子委屈你了。」

「能见到大司寇回国秉政,允死而无憾了。」仇允年纪已经大了,这两年的幽居生活让他的心理压力日益增强,花发丛生,老了许多。

我开门见山道:「李兑继任司寇以来,赵国法治停滞不前,日后还要有劳仇大夫。」

「三生之幸甚,焉敢不从!」仇允连忙拜道。

「夫子,」贾政突然道,「夫子为何以傩面掩面呢?」

我摸了摸脸上的皮面具,道:「当日为猛兽所伤,面目可憎,怕惊吓了故人。」

尹伯骁一直是个中年男人,因为化妆之后也不容易展现出表情,所以一直给人阴沉的感觉。墨燎却只是局部的小修饰,跟狐婴的容貌相差不大,别说曾经这么熟悉的故人,就是见过几面的人都不会认错。为了一劳永逸,我让魉姒给我在模拟出了野兽抓伤啃噬的伤痕,然后戴上面具。即便被迫取了面具,也不会有人想看那张恐怖的脸第二眼。

我对着铜鉴看了第二眼就有点想吐了。

这些疤痕都是用树胶鱼胶等天然原料做成皮膜,然后画好了贴在脸上的。魉姒不在的时候我自己也能弄,为了避免贴错位置,魉姒还画了一张图给我。唯一不太好的就是每次用这种面膜,必须要涂抹树胶,虽然没有鱼胶那种刺鼻的味道,但是有时候会贴上去了撕不下来,有时候能扯下来却又很疼。

而且毁皮肤,显然不适用于女性。

唉,天下间哪里会有十全十美的事呢……

我摘下狐面傩,两人果然只看了一眼便垂下头默然不语。

我没说什么,将面具重新戴上,道:「未来可能有舒氏出任大司寇,仇允,我有心荐你为小司寇,何如?」

「谢大司寇!」

仇允还是没改过口来。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如今我回来了,该我的肉饼谁都别想抢!吃了我的也要给我吐出来!

狐伏勿用 第74章 第二二五章 回国(一)

我刚下山的时候,觉得这是个梦幻的世界。游说之士凭着一言两语便能遽登高位,俯览苍生。那些有些头脑的人,只需要负责画一个美妙的蓝图,至于具体实施上的困难可以尽数忽略——阻碍者斩。

现在我才真正明白一个当权者的责任和负担,一切都不是那么轻松。即便我手里有屠刀,也不是说想砍谁就砍谁的。那些露出冰山一角的贵族们可以忍让退步,甚至牺牲一部分既得利益,等到了临界点,他们的反扑就成了决堤的洪水,没人能挡得住。

商鞅和吴起真的不知道这个道理么?我觉得他们这种人精是不会不知道的,只是他们坚信自己能够在这股浪潮捲来时力挽狂澜,甚至颠倒干坤,再上一层楼。

我以前何尝不是这样想的,现实却很打击人。

沙丘的往事让我想起一个笑话——

某地挂出了一块警示牌,上面写着:「前方道路崩坏,只有百分之一的人能够勇敢地穿越。」几乎所有人都停下脚步,看了看前面貌似坦途的大道,然后毅然决然地继续前行。当他们走近之后才发现,坦途之下是种种坑,一步踏错就会跌落悬崖万劫不复,于是他们只能回头。

这时候他们就会看到警示牌的背面写着:「欢迎回来!现在知道你是那个属于百分之九十九的傻『哔』了吧?」

在笑话里面,这些傻『哔』只是被冰冷警示牌吐槽一句。在现实中,人们往往看不到这句写在背面的话。只能看到斧钺、弓箭、车裂……

我缓缓走过渐显老旧的正堂,有几块地板微微乔起。还有些地方散布着各种刻痕,如果不是漆面上得足够厚,一定会弄出斑斑点点的难看印记。整个府宅冷冷清清,所有的僕从都在清扫后面的内宅,我走在领春木之中,偶尔还能听到后面传来的呼喝声。

这里已经废弃很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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