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让我觉得冤家路窄此言不虚的时候,就是刚在假署坐下没喝上一口水,就看到公子成一副吊死鬼模样地站在堂前,等我请他进去。刚好我的侍从去倒水了,没人通报,我索性就当自己老眼昏花中了暑气没有看到,伏在几案上假寐。
这种假寐当然支撑不了多久,很快堂下就有人报导大宗伯来了。我只好假装疲惫不堪憔悴不已地抬起头,皱眉不悦道:「怎不早报!待某更衣降阶相迎!」
「大司寇不必客气。」赵成接着我的话茬就进来了。
我连忙起身请赵成坐了主宾,道:「敢问大宗伯此来所为何事?」
公子成坐定之后,并不急着说话,走足了过场方才道:「先王十九年,初胡服。主父夜访寒舍,将老夫骂得无地自容。今日不想又遭此事。」
「大宗伯还请见谅。」我毫无诚意道,「某出临秋官,不敢不尽言诸君人者。」
「老夫有一事要请教。」公子成道。
「不敢当。」
「自今往后,是否春官再无审判之权?」公子成一双老眼泛着浑浊的水光,死死地盯着我。
「大宗伯差矣。」我道,「自周室设春官为王掌邦礼,以佐王和邦国,从未赋予过春官执刑断案之责。」公子成正要说话,我立马接着道:「考圣王立天地四时之官,春乃一阳复始,生机初发之时,怎可沾染杀气?故曰:春官本就不能审判执刑,非自今日始。」
赵成冷场良久,幽幽道:「老夫手上正有一桩棘手的案子,只好劳烦大司寇了。」
「某职分所在,不敢称劳。」我道。
「有邯郸民妇告其子不孝。」公子成道,「只是其子身居高位,邯郸司寇署不予立案,大司寇以为何如?」
我有些迷惑,这时候扯这么一桩案子出来,是来给我难堪的?对我这样的厚脸皮来说,没什么效果呀!
风起沙丘 第80章 第七十四章 喋血沙丘(二)
「刑官有违法者,罪加一等。」我道,「某也有过,未能申明诉官之门径。待回到邯郸,当于四门张榜告示,凡对刑官裁判有异议者,可向本官投诉复议,必有明覆。至于告子不孝,既然其子身居高位,当呈于大王议处。」
公子成面露难色道:「敢请大司寇一同面王。」
我见他这副欲言又止的神情,直觉有什么不利于我的事。不过我身为最高司法长官,如果不跟他过去也的确有些说不过去。我只好强自振奋精神,跟着公子成再次踏上高车,前往主父宫——赵何应该还在那里。
刚进宫我就觉得氛围有些诡异,就连周遭的黑衣卫士看我的眼神都有些不善。我与公子成并排走进正殿,主父和赵王何左右并坐在高座,陛下跪着一个身形瘦小的妇人。
既然人都已经送来了,公子成刚才去找我是什么意思?
「臣狐婴,拜见大王,主父。」
「狐婴,你可认识此妇?」赵雍一脸凝重,问我道。
心中的警兆再次升起。我缓步上前,那妇人也缓缓抬起头,瞬间就让我震惊了。
公子成太有才了,居然能够从我的身世入手,把这位大人找了出来。
「狐婴,此妇宣称是你的生身之母,你可还记得?」赵雍自己就是幼年失怙,对亲情有些病态的偏执,所以他打仗都要带着儿子,更不能像后世帝王那样果决地抛弃某个儿子。
对于自己看重的东西,别人若是不当回事,总会觉得心理不爽。这也就是他对我这副面孔的缘故。我身为大赵司法首长,受命之后不曾找过生母,这或许让赵雍很难接受。
看来这招已经为我准备很久了呀。
我又端详了一下那个妇人。可以肯定,她就是我这辈子的生母。她在我五岁那年的某一天突然消失,以为我小什么都不懂,又以为自己走得很隐蔽。其实我从她跟媒人的交谈中就已经知道她要改嫁去一户小康之家为妾,人家说清楚不要外姓子。
看着这张早已淡忘的脸,我又想起了不堪回首的「童年」。
刚出生的时候眼睛看东西很诡异,色调形状都不正常,害得我以为自己这辈子会是瞎子。直到快两岁了,眼睛发育成熟,我才真正见到了这辈子的父母。
这对年轻的小夫妻可以说是广大劳动人民的缩影,瘦弱、黝黑、常年饥寒,偶尔半饱。那时候我还没有从英年早逝的阴影里走出来,满脑子都是未报前世父母的养育之恩,又被饥寒所折磨,怎么可能对他们有深厚的亲情?
转眼十几年下来,生父若是还活着,早就该结束服役回邯郸了。我也不介意为他养老送终床前尽孝,称他父亲。
不过这位遗弃儿子改嫁的母亲就有些让我不爽了。当初走的时候她可是连声「再见」都没说,能用的东西搬了个精光。家里别说米粮,就是破布头都没给我留一块。我至今都忘记不了自己光着屁股在骡马市上捡人家掉落的草料,看人家心情好才能换到半个面饼。
最让我难以平复的是,从她改嫁到我被师父收养长达半年多的时间里,她居然没有回来看过我一次!
我只能跟自己说:谁让你丫是转世的呢?老天知道你是养不熟的白眼狼,索性让你自生自灭!
呼呼……我深呼吸一下,对赵雍道:「臣开窍记事也晚,父母离去得又早,实在认不得了。听师父说,臣本是邯郸孤儿,无父无母。既然此人说是臣的生母,想必有所佐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