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一等的也可以混个脸熟,然后在列国诸侯的筵席上淡淡道:「不才在稷下之时,曾与某某某某某坐而论道……」
最次一等的只有打道回府,不过他们往往会打出稷下学宫的名头,招揽一些气味相投的追随者,也算是衣锦还乡,安心做一方贤士,等人来挖。
在民居之外还有贫困生租借的传舍。
在齐国,传舍是特指的公共旅馆。当今的齐王,名叫「地」,他将列国通行的传舍分为三等:上等曰「代舍」,中等曰「幸舍」,下等曰「传舍」。
代舍的意思就是客人可以当做自己家,专门给上宾居住,有肉吃,有车乘。幸舍略次一等,只有临时的使用权,有肉食,不包车。传舍是免费的青年旅舍,提供只去了谷皮的粗米,爱住就住,不住就滚。
我的追随者中多半都住的民居,少部分住的传舍。面对这种情况,我丝毫没有高兴的理由。墨学走上层社会的风气至今都还流毒肆虐,吸引的都是有钱人,这完全不合我的本意。不知道宋钘子和尹文子对此怎么看。
「我们住传舍。」我对舍丞道,「墨燎,及门下墨者六人。」
「子燎子?在下在此恭候多时了!」
星火燎原 第26章 第一零九章 墨学(四)
一个身穿墨色深衣的男子拨开舍丞,长揖行礼。
我回了一礼,道:「不知这位先生如何知道鄙人的?」
「子燎子的大名已经在临菑传开许久了,」那人笑道,「哦,在下齐国行人郭纶。失礼了。」
齐国行人就是类似于秦国典客之类的官员吧。我点了点头,道:「劳动先生,燎等惶恐,不知有何见教?」
「不敢。」郭纶到底是做接待的老手,落落大方却又谦恭执礼,让人感观极好。加上齐国也是盛产俊男美女的国家,这位郭纶高了我半个头,眉目端正,让人看着很舒服。
「我王听说大贤远道而来,特命在下在城外迎接贤人。」郭纶笑道,「在下怕与先生错过,故而等在传舍。一接到先生,就护送先生入宫觐见我王。」
「这样啊……」我故作犹豫道,「可我没什么事要见贵上呀。」
就算郭纶工作经验再丰富,也没见过我这样的吧?
我微微一笑道:「请呈达齐王陛下,燎此来只为向学宫大贤求教道义,不敢叨扰大王。大王抚地千里,泽披万民,一定日理万机,切莫因为不才而耽误正事。」
「这……」郭纶尴尬道,「先生踏临齐土,而不肯见我王于陛下,是否有些失礼啊?」
「王宫在哪个方向?」我问郭纶。
郭纶指了方向,我当下就跪了下去,大声道:「野人墨燎,遥拜大王,谨奉寿。」不等众人反应过来,我已经站了起来拍了拍膝盖上的土,对郭纶道:「好了,不才已经拜见过陛下了,请齐王万万不可轻忽国事啊。」
说罢,我拨开站在原地发呆的郭纶,踏进了传舍,对舍丞道:「还是麻烦你给我们一个大间。」
舍丞支支吾吾,望向门口的郭纶。我回头跟着望了过去,郭纶尴尬地干咳一声,别过头去。
「可、可是……已经满了。」舍丞道。
「我们可以住马厩。」我笑道。
舍丞还待推脱,梁成跟了进来,道:「夫子,有陶邑士子陶阳在门口求见。」
「哦?」我返身往外走去,一个年轻学子毕恭毕敬地拱手在前,头埋在臂弯里。我连忙长揖回礼道:「是君子要见燎么?」
「夫子,」陶阳连忙退了一步,腰弓得更深了,良久才平复起身,道,「阳业已租好了民舍,所幸房屋宽敞,敢请夫子屈尊降贵,暂且停榻。」
「我墨者随遇而安,哪里有什么尊贵可言?」我笑道,「既如此,多谢君子厚爱了。」
南郭淇连忙挽起地上的粗重行李,跟着我们往民居走去。陶阳面红耳赤,好像很紧张。我正要说话消解他的紧张,南郭淇先开口了:「夫子,为何齐王召见你不去呢?」
「因为我们是来证墨义的,不是来朝觐君侯的。」我道。
南郭淇还要再问,被我打断了话头,引向陶阳的家里人。
我回顾身后诸子,梁成一脸崇拜,显然对我说的理由很信服。周昌一脸疑惑,看着我若有所思。其他人都是面无表情,并没意识到刚才跟郭纶的答对已经掀开了第一轮对战。
诸侯要郊迎大贤并非没有先例,但就算自己不去,也要派相邦、宗伯这样的高官,怎么可能派个行人呢?而且郊迎之礼必须清洒街道,黄土覆地,排列香案,备齐舞乐。
就算礼崩乐坏什么都不讲究了,哪有堵在传舍里迎接的?何况他在传舍里等我,意思就是吃准了代舍和幸舍不会让我住,这说明齐王早就在臣僚面前嘲笑过我,明言要给我难堪。
趁着我舟车劳顿把我诓骗进宫,谁知道都是些什么人等着我。到时候上来一群儒生玩车轮大战,我若是不辩,那就是哑口无言。我若是辩了,口干舌燥之后最终落得不敌儒生的结果。
这不就是兵法上的以逸待劳么?齐国果然是兵法大国啊!
可惜我看好的梁成还是太过天真,南郭淇见识终究短浅。周昌貌似可以多看看,这人的心思缜密,目光长远,当初也是他反对我草草就任鉅子的。只是不知道他是真的有信仰还是一个投机者,若是后者我就实在对不起墨子先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