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些气结,真恨不得撇下他不管!
「你听听李兑自己说的话。」我给了赵雍一个白眼,「他说,大祸临头。他还说,让位避祸。对不对?」
「对。」赵雍点了点头。
「他跟肥义很熟么?是肥义的门下?」我追问道。
「这……倒不是,」赵雍点了点额头,「李家是世族豪门,倒不是肥义的门客。」
「那就是了。」我不屑道,「交浅言深,这是第一个疑点。第二,肥义要避祸岂是只有让位一条路?还必须让给公子成?这是他混淆概念的第二个疑点。第三,他要真的是为肥义考虑,真是个忠臣信友,既然已经看到了祸乱的苗头,却不出主意如何消弭祸乱,而提出什么避祸。这是什么缘故?」
赵雍被我说得一愣:「让位公子成,那是因为赵成是我叔父,在公族中颇有人望,公子章不敢对他如何吧。」
「笑话,」我冷笑道,「公子章若是真敢作乱,那就是连你这个做父亲的都不放在眼里,何况一个叔祖?」
见赵雍良久不说话,我将桌上的酒一饮而尽,道:「你偏心哪个儿子对我来说无所谓,不过赵国若是因此内乱,那就很没劲了。」
赵雍长嘆一口气,道:「陪我出去走走吧。」
这种无礼要求,岂是我这样的国家公务员应该答应的?不过我看看天色也不早了,若是多混一会或许还能蹭顿饭,便点头同意了。我上辈子从来没为一顿饭这么失节过,自从差点饿死之后,我对于「饭」就特别敏感,深刻明白为什么人的量词要用「口」。
赵雍穿着木屐,重重踩在覆盖了一层落叶的土地上,发出闷闷的声响。梧桐的嫩芽已经抽了出来,有些叶子已经长得不小了,有些却还留着稀疏的黄叶不曾掉落。现在的华北平原还是原始森林,冬天也没有后世那么寒冷。
在清冽的空气中,赵雍开始给我讲述他的感情经历。
他十五岁即位,十八岁搭上了五国相王运动的班车,成为「王」。二十岁弱冠、大婚、亲政,娶的是韩国公主。两人感情很不错,韩王后为他诞下了长子章,却也落下了病根,不几年就去世了。他一门心思想把赵章培养成心目中的接班人,带着他读书,带着他打仗,手把手教他剑术,还立他为太子。太子章并没有让他失望,茁壮成长,越来越像赵雍。争强好胜,聪敏过人。
「错只错在造化弄人啊!」赵雍长嘆一声,「那是十六年,我出游大陵。梦见一个少女鼓琴而歌……」
是的,我也听说过这个故事。这个故事流传太广了,那个少女唱的歌要是早几年说不定还能被选入《诗》里——
「美人荧荧兮,颜若苕之荣。命乎命乎,曾无我嬴。」
美女萤光惹眼,
容貌如同花儿绽放,
又是何等的命运啊!
居然无人知道我的名姓……
赵雍怪异地看着我。
呃,我不小心把那首歌唱出来了。咳咳,的确是失礼了。
「就是这首歌。」赵雍嘆道,「第二天我跟众臣饮酒,把这个梦当做故事说了出来。」
谁知道一个叫吴广的傢伙立刻就站出来开始推销自己的女儿。他说他女儿小名就叫娃嬴,又说大王描绘的少女和娃嬴长得一模一样。旁边有个史官也跳出来帮腔,说先祖赵简子曾梦到自己的七世孙会娶舜的后裔。那个吴广立刻失声尖叫道:「系啊系啊!某家正是舜的后裔丫!」——这句是我脑补的。
反正吴广之女就这么入宫了,成为新的王后,被赐名吴娃,封号为惠王后。第二年,她产下了赵雍第二个嫡子,也就是现在的赵王何。
说起来我更好奇赵简子的那个梦。据说丫梦了五日五夜,梦到了智氏灭亡,梦到了三家分晋,梦到了赵国其后百年的历史,还梦到了七世孙娶的媳妇……考虑到我本身是转世重生,所以不能排除丫是穿越众的可能。
不过……
「其实是你安排好的託儿吧?」我直言不讳道。我真心不相信丫的爱情故事这么炫丽。我想要个歌姬都那么困难!
赵雍轻咳一声,道:「吴娃十三岁与我成亲,夙夜无违,只在临终前求我让何儿即位。我答应了。」
临终前的请求一般都格外沉重,尤其一辈子没求过人什么。这就是母爱啊。
「现在你又后悔了?」
赵雍摇了摇头,道:「我不后悔传位给何儿,只是如此褫夺了章儿的地位,有些于心不忍。」
谁说不是呢?母亲爱儿子,父亲也一样爱儿子呀。我都能想像当时的情形,公子章一脸稚气,穿着小号盔甲,跟在老爹身后出入军营,时不时还要冲上去砍杀一阵,满手满脸带着血渍,气喘吁吁对他老爸一笑:「爹,我们赢了!」这就是上阵父子兵的典范啊!
听说赵何长得很像惠后,不过这种容貌上的优势,肯定会随着时间而衰弱。反倒曾经一起亲冒矢石的情形,会越来越多出现在赵雍脑海中,想起自己颇有出息的长子。
现在公子章在北国苦寒之地为代郡守,编练骑兵。
「所以我想封章儿为代王。」赵雍说得十分坚定。
「肥义肯定不同意。」我笑道。
「别管别人,只说你,你怎么想?」赵雍停下脚步,问我道。
「哈哈哈!」我仰天大笑,思索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可跟之前所有的对话不一样,那时候我坚定相信赵雍不会因为我的无礼杀掉我,但是涉及到王位继承,国祚延续,宗庙存亡的大事,绝对不是随口说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