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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文子是墨学前辈,让他们久等是我的罪过。」我对众人说。

于是大家的积极性都很高。

同时我也知会了朱氏,让他们在宋国的人帮我稳住宋王……我可不想还没成为鉅子就得罪一个有精神问题的暴君。

这一天,厚厚的云层不知被那股风吹得无影无踪,空气中的寒意在冬日之阳的温暖下有所缓解。人和牲口都喷着浓密的水汽,裸露在外的耳鼻被冻得通红。有几个有钱人家的孩子戴着口罩和耳罩,袖着双手坐在车上准备出发。

我带上手套和头盔,翻身上了流马,向赶来送行的国人行礼告别,一蹬车轮一骑当先沖了出去。车轮上已经钉了防滑钉,使我能在冰雪中行进。

事实证明我多虑了……虽然天比较冷,但还没到结冰下雪的程度。这个时代的中原,一年能下一两场雪就算是多的。偶尔地上能有积雪,就足够歌舞庆祝了。不过冬天赶路还是和夏天赶路一样痛苦。寒风割面,饮食无着,一群人搓着手跺着脚围着一堆篝火却没有一点温暖的感觉。

在这种艰苦的环境中,最能看出一个人的本性。有人畏惧了,有人抱怨了,有人依旧兴致高昂,但是所有人都在成长,抱怨的不抱怨了,不抱怨的坦然接受了。畏惧的不畏惧了,不畏惧的勇敢沖在前面了。

在最艰难的时候,队伍里响起了一个呕哑嘲哳的声音:

「棠棣之花,鄂不辉辉,凡今之人,莫如兄弟。

死丧之威,兄弟孔怀,原野聚矣,兄弟相寻。」

……

一遍,两遍。

一个声音,两个声音。

所有人都唱起了这两段歌,我从来没有听过这么雄壮整齐的声音。声音穿透了寒风,让人热血沸腾。

凡今之人,莫如兄弟!

跟这么一群人在一起,我终于理解了当年站在守城第一线的墨家子弟,他们守护的不仅仅是身后的城池,更有一份浓浓的兄弟情义。

终于,我们踏上了薛邑的土地。

迎接我们的人并不友好。他们手里端着剑,身穿最近从赵国流行开来的剑士服,披散头发,有的还裸露出手臂上的纹身。

我并不是很奇怪会发生这种事,因为这块土地是孟尝君父子两代人的封地。孟尝君遍天下的收罗鸡鸣狗盗之辈,然后给他们娶妻,养活他们,让他们住在薛城繁衍后代。他们很清楚自己应该忠于谁,对孟尝君百分百惟命是从。

两百年后,将有一位对于我来说是后世史学家的人路过这里,感嘆道:「这片土地上全都是暴徒和刁民呀,孟尝君真他妈干了件好事啊!」

这位后世史学家名叫司马迁,我看到这些刁民暴徒的剎那,脑中忍不住浮现出这位儒雅史家面红耳赤骂人的情形。

星火燎原 第25章 第一零八章 墨学(三)

薛邑的遭遇给我们的队伍很大的打击。尤其是我决定不发生冲突,全部人转向绕过薛邑,向曲阜前进。

「他们向我们亮剑了!」

「这是对墨者的莫大侮辱!」

……

几乎所有人都在吵吵,除了南郭淇等从大梁就跟着我的墨者。

「夫子,不解释一下么?」滦平担忧地问我。

「不解释。」我道,「他们想不通的可以离开,因为他们不配做一个真正的墨者。」

梁成追上来气喘吁吁道:「夫子,那就停下讲学吧,今天正好是戊日。」

队伍四周安静下来,所有人都停下了脚步。我嘆了口气,取了一个箱子做为讲台,站了上去。

在这茫茫荒野上,我们这些人聚成一个半圆,随行的车马围在外围,略微抵御着寒风。我紧了紧领口,不让寒风继续往里灌,朗声道:「你们觉得受辱了,所以就要报仇,是么!」

底下静悄悄的,谁都不敢明目张胆地跟我叫板。不知不觉中,我已经树立起了在这支队伍里的威信,所有人都叫我夫子,都垂着头看着脚尖跟我说话。这不是我喜欢的,但我无权强迫他们改变。

「你们的生命是你们的么?」我厉声设问道,「不是!自从你们踏上了这条路,选择成为一名墨者,你们的生命就是天下所有人的!是让你们用这条命去弘扬墨义,而不是让你们好勇斗狠地挥霍在野地里!」

下面的声音更静了,风声都渐渐缩小,生怕打扰到我们。

「谁能给我一个厮杀而对墨义大行天下有利的理由?」我问道,陡然提高音量,「只要说出来一个我就带头杀回去!」

「猛虎会在乎蚂蚁的咒骂么?」我缓了缓,「只有怯弱的人才不能承受别人的侮辱。而且,你们不觉得从薛邑走到这里,我一直在承受你们的侮辱么?我苦口婆心嘶声力竭地向你们传告子墨子的声音,想把墨义的种子种在你们心里。而你们却用这种小人相斗的言语来回复我,将墨者视作一种荣耀而大呼小叫!错了!你们全都错了!真正的墨者是天下最低贱的人!是所有生民的踏脚石!我们要用我们的肩膀将他们托起来,让他们生活在大义照耀的阳光下!」

「为生民立命!」南郭淇站了起来,高声喝道。

「为生民立命!」所有人都跟着站了起来,高举右臂,异口同声喊道。

我待狂呼的浪潮涌过,跳下箱子,柔声道:「继续走吧,愿意作为百姓垫脚石人继续往前,幻想借这个团体的力量实现自己荣耀的人可以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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