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血噬情 44
碧血噬情 44
不多时,慕白神色一动,侧耳听去……
他虽无法使用内力,但内力还在,耳目皆灵,何况体内尚有师父八十年的内力。
约十仗之外,林中的落叶,杂草,发出沙沙之音,那是一个内力薄弱的人踩踏之时,发出的声响!
慕白凝神静气,细听半晌,果然只得一人的足音,略略松了口气。
不一会儿,就见梅越心小心翼翼的怀抱着一个巨大的包裹,艰难的向着这里行来。
慕白忙起身,迎上前去,接过了梅越心怀中的包裹,向她感激的点了点头,说道:“辛苦梅姑娘了。”
梅越心拭了拭了额上的汗珠,道:“还好,此时谷中皆在用饭,无人注意。”
说着,梅越心扫过火堆,脸色一变。
慕白忙开口解释,道:“梅姑娘不要多心,眼看要入夜了,慕白只是将令弟移去了山洞之中,也免得他人小,受了夜凉。”
梅越心低头,眼中寒光一闪,再抬起头来,已是笑意盈盈,道:“多谢慕大哥费心。我们开始疗伤罢!”
慕大哥?慕白眼底冷芒一闪,曾经,也有一个女人,这般唤自己,只是……她却背叛了自己,花言巧语,引得自己出宫,还害得师父身亡!若不是师叔……只怕自己,此时也已是那风鸣崖下的枯骨一堆……
小心的收藏起心中的恨意。慕白点了点头,看着梅越心自那包裹之中,取出一套银针来,笑了笑,说道:“梅姑娘肯医治慕白,慕白感激不尽,只要慕白伤好,必将梅姑娘与令弟送到谷前。”
梅越心手持着银针一顿,这是说他伤好之前,自己是见不着弟弟了?咬了咬牙,梅越心点了点头,让慕白盘腿坐下,手起针落,运针如飞,倒也似模似样……
慕白脸色平静,闭目盘坐,实则已是全身绷紧,紧张、仔细的感受着落向自己身体各处的银针,只要……有一点风声落点不对,他便能瞬间抓住梅越心的手腕!
银针如飞,落点奇准,却没有一枝,刺向慕白的要害。
慕白略略松了口气,睁眼望了望下完了针,退至一旁,在包裹里挑选药材的梅越心,道:“多谢梅姑娘。”
梅越心只作未闻,神色严肃的在那一堆药材之中,挑挑捡捡。
慕白也不以为意,笑看着梅越心,道:“不知,我这伤势,需要何种药材?”
梅越心手上一顿,终于回过头来,看了慕白一眼,似笑非笑,道:“你懂得药性?”
慕白笑而不答。
梅越心眼神一闪,似要发怒,又强自忍住,低声解释着道:“你丹田受损,经脉虚弱,身体不好,要以阳性药力,却又不能毁了你那经脉,得辅以阴性药引……这是阳参、这是月草、这是……”
透明白亮的**,随着离伤手腕的转动,而轻轻晃动,一如那人明亮带笑的双眸……
冰冷的夜里,冰冷的一切……
离伤笑了,双手撑着桌面,支撑起因为太多的酒液,而有些发软的身体,跄跄踉踉的走到了门边,用力推开了木门。
空荡荡的院落,空荡荡的桃林,再也没有了那熟悉的紫色身影,在月光下翩翩舞剑……
再也没有了……那双略带凉意的双手,温柔而紧密的拥抱住自己……
离伤灰暗的双眸中透出几许落寞,白儿……原来……你死去了这么久……我依然无法摆脱……
这般窒息的空寂,淹没了身心,离伤晃晃悠悠,走出了桃院……
至少今夜,让我逃离你的幻影……
茫无头绪、不知所措。
离伤仿佛一个幽灵,脚步飘浮散乱着,步出了落霞殿,脸上无神,双目空洞,不知道去处,亦找不到归途。
“咦……唉……”一声惊呼,一道人影急奔而至,却冷不提防离伤突然自拐角处转出,那人收步不及,一头撞在了离伤的身上。
离伤皱了皱眉,低头看了看被撞得发痛的胸口,为什么,喝醉了,还会痛?白儿、白儿……
对揉着额头,站在自己身前的青衣宫众,有如未见,离伤轻声叹息,晃晃悠悠的转身,又向着另一个方向行去。
“左护法!”那人却是一把拉住了他,急声说道:“左护法,大事不好,山下村里,夜里来了百十名武林中人,似在寻找什么,正挨家挨户的搜查、询问!”
离伤脚步一顿,如今的碧心宫,人人皆是面上恭敬,背后鄙视着自己,谁还会拉着自己说话?在说什么?唔……难道……是白儿的亡灵回来了?
离伤大喜,猛的回头,亡灵也好,怨魂也罢,只要是白儿,哪怕是来索命,也抵不过能再见到他的狂喜!
那人被离伤的神色吓了一跳,忙松了手,后退了几步,小心翼翼的看着离伤。
白儿……为什么你穿着青衣?那是宫众的穿着,你可是少宫主、日后的宫主啊,你应该穿紫色才对!呃?不对!白儿,你怎么脸都变了?一点也不像你了?
离伤睁大了迷乱的双眼,努力的辩认着眼前的人……
那人有些害怕,又后退了几步,躬身行礼,将方才的话,又说了一遍。
这一次,离伤总算是听清楚了,皱了皱眉,原来不是白儿……
“这些事,你应该去对颜宫主、或是左东说去!与我有何相干?”离伤怒斥一句。
那人怔了怔,低了头,应了,转身跑开。
离伤被这一搅,酒气挥散,人倒是清醒了一些,抬头四处望望,这里是……
这条路是……
去往冷宵殿的。
离伤脑中浮起了冯长岭那恼怒的神情,也许,去那里被骂上一顿,能让自己舒服一些……
白儿……为什么你不来找我索命?是我害的你啊……白儿……心好痛……
离伤抬脚走去。
萧白陌轻轻叹了口气,也不知慕白那孩子怎么样了……
站起身来,推开木门,走进了夜暗的殿门。
抬头望了望天上的冷清的残月,仿佛渐渐看到了大哥萧白离的脸庞。
萧白陌轻声叹息,碧心宫的宫主,慕白如今的心性实在难以胜任!
若是他死在了外面,或是沦落为断魂谷的药人……
大哥,你可怪我?
在你被人围攻,明明眼见着你体内毒发,却依然犹豫着不曾出手救你?
仿佛又回到了那惨烈的风鸣崖上,眼看着萧白离在那些人的围攻之下,自己心中的恨与亲情相互拉扯、争斗之际。却在看着萧白离宁可自己挨上几剑,也要护住怀中的慕白转化作了冰冷的恨意!
你的怀里、你的护持、你的拼命!什么时候,竟然已不再是我了?
萧白陌有些悲伤的脸庞突的一变,咬牙切齿着,便是怪我,又能如何?难不成你如今还能从黄泉里爬出来?
哼!你当年狠心绝情,旁的人也不说了,他们想要除去你我兄弟二人……
只是……陆师妹那般爱慕于你,你也下得了手去……你明明……明明知道……你的弟弟……我一直深爱着陆师妹啊……
萧白陌痛恨了一会,又转为了悲凉,可是,当年,也是大哥你保护着我……你的身上,无数年的伤痕之中,却又有几道,不是为了救我留下来的?除了你最后那一战……
罢了、罢了!你人都死了,我还来想这些做什?若是你那小徒弟,真能恢复了武功,平安归来,我便尽已之力,为他完善了噬血心法里,你无法理解的几处误差,指点他,突破心中有剑之境。也算是为了碧心宫新任宫主,更为强盛一些……
若是他回不来了……
萧白陌低头,露出一个嗜血的表情!
大哥,你不要梦想我会为你报仇!但颜铭青!哼哼!老夫看他不顺眼!居然胆敢不顾历代禁令,不将外堂、执堂交与左、右护法?!老夫却是要为碧心宫除此自霸全权,为所欲为之人!
萧白陌抖了抖满肩的寂寥,慕白,师叔我,可只给你三年的时间……三年……若是你不回来,可不要怪师叔出手,清 理 师 门……
离伤排徊在冷宵殿前,来来转转,已然将如今,更加清冷的冷宵殿前,那方长出的杂草,踩踏至平,依然迟疑、犹豫,鼓不起勇气,进去殿里,挨那虽无名份,却有实情的师父的责骂……
萧白陌冷厉的眼神一扫紧闭的殿门,这么晚了,谁还会来这被变相软禁了前左、右护法的冷宵殿?莫非……颜铭青要斩尽杀绝不成?!
冷笑两声,萧白陌大步走至殿门,双手一推……
离伤犹豫不决的望着那两扇冰冷的殿门,是进去挨一通臭骂,还是掉头离开?
门,在离伤惊讶的眼中,缓缓开启……
在夜风瑟瑟发抖的老人,满脸皱纹,双眼无神的望着自己。
苍白的发丝,被夜风吹动,往日里,依仗着左、右护法,而无人敢得罪的嚣张老人,似乎瘦了一些,也对,如今,内堂自然不会再按照护法的身份、地位,给冷宵殿送来事什了罢?!
似乎多日不曾吃饱,有些摇晃的老人,在这冷寂的殿门前,看起来,更加的可怜、孤苦无依……
以前,见到这老人,离伤总也是说不出厌恶,他凭什么偷喝师父的酒去?只是如今……看他这般孤寂的样子,想像着更加冷寂的左、右护法……这一切,却不是正是自己害的?
离伤缩了缩身子,摸到怀中,自落霞殿中一直不知不觉着抱了出来的酒壶……
这老人……只怕也很久没能喝到一口酒了罢?如今的冷宵殿,哪里还有人送酒来?颜铭青不曾下命杀了两位前任护法,已是不错了……
见到离伤,老人昏暗的老眼中闪过一丝愤恨,却也没说什么,只是缓慢而艰难的后退了两步,吃力的推动着殿门,想要关起。
离伤忙上前几步,卡在木门之间,笑了笑,心知这老人只怕也是厌恶着身负背叛之名的自己,却还是厚着脸皮,递过怀中的酒瓶,笑道:“……唔……要喝么?”
想要称呼,又想不起这老人的名字,好像自己从未注意过这疲赖的老人……
不过,也许能从他的嘴里,听到冯长岭的近况?再决定自己,要不要进去。
萧白陌冷冷的看着面前的酒壶,其实,他倒并不讨厌这位全宫上下,无人瞧之得起的新任左护法离伤。这孩子毕竟只是想要得到自己所要的……只不过他用错了方法……
看着老人冰冷的目光,离伤有些汕汕的,却还是没有收回笔直的手里的酒壶,低声说道:“您老,很久没能喝酒了罢?我知道……你不屑喝我的酒……可是……你看……你不喝,我喝了它,也不会有人说什么。可是……你喝掉它,却是让我喝不到它了……你看着我喝不到它,岂不是开心?”
离伤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脑子里被酒气翻搅着,想见冯长岭,却又不敢,或许,请这个老人喝酒,让他骂自己一顿,也当是冯长岭骂了自己?至少,这时候,自己不会再想到慕白……
白儿……
萧白陌看着眼前酒气冲天的青年,早已没有了往日里的清明与稳健,惊慌失措的双眼,躲闪着,不敢看向自己,却不难看出其中的期待与犹豫……
四周并无他人,看来这离伤,也不好过……
萧白陌笑了笑,接过酒壶,转过身去,来到他白日里,晒太阳的躺椅上,舒服的坐了下去,看着离伤惊讶中,还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竟然真的接了酒壶的眼神,萧白陌举起酒壶,大喝一口,痛快一抹嘴角,也不顾自己的衣袖粘满了酒液,骂道:“不错,老朽就抢了你这叛徒的酒喝!”
眼角瞟到离伤微闭了闭眼,原本灰暗空洞的脸上,泛起了一些喜色。萧白陌暗中叹了口气,又喝了一大口。
一边喝,一边骂,萧白陌将一个无能、却又无赖的老人的形像演绎得无懈可击。
离伤松了口气,静静的走了过去,坐在老人的躺椅旁边,也不管夜里的湿气,会不会让这泥地弄脏自己的衣衫。
一句句恶毒的诅骂,从老人的嘴里,一连串的吐了出来。
离伤却更希望此时骂着自己的人,能是那清澈、灵动的紫衣少年……
可若是他……离伤苦笑……白儿或许更愿意一剑一剑,将自己活剐了去罢……
萧白陌偷眼一瞧地上的离伤,看着他恍惚的表情,不由再叹一声,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两人便就这样,一个躺着喝,边喝边骂,一个坐着听,却全脸的茫然……
不多时,萧白陌舌头似乎有些不听指挥,骂声渐止,砸吧着两块嘴皮,呼呼的醉了过去……
离伤转了转眼,看着老人醉酒熟睡的样子,难怪觉着没有骂声了……
眼泪一滴一滴,滑出了眼眶,在这无人的夜里,离伤无声的痛哭了起来。
“白儿……少宫主……”喃喃自语,离伤放纵着自己的哭泣。
熟睡中的老人似被吵到,皱着眉,挥了挥手,如赶苍蝇,蚁语一般,嘟哝着道:“慕少宫主?他还在断魂谷呢……去去去……不要吵老朽!他内力尽失,说不准,这会儿已经成了断魂谷的奴仆……”
低沉的哭声嘎然而止!
离伤猛的抬头,惊骇、狂喜、猜疑、犹豫的眼神直盯着老人熟睡中的脸庞。
他……刚才说什么?
慕少宫主?白儿?在断魂谷?
离伤不知道此时自己心里是什么心情,也顾不上自己的心情,他猛的站了起来,有如饿狼扑食,狠狠掐住了老人的衣领,拼命的摇晃着那睡得口液直流的老人,一点也没有想到,自己这样,会不会将年迈的老人折腾得断气。
“你说什么?你刚才说什么?白儿……不……慕少宫主还活着?”离伤本能的压低了声音,却又生怕老人听不到,直踌到老人的耳边,狂乱的吼叫。
老人惊吓一般睁开了昏暗的双眼,却又在醉酒之中,没有半分清明,喃喃的,一如梦语:“对啊!这可是宫里的暗殿长老,亲口告诉左、右护法的呢!老朽当时可也在场,还以为是颜宫主让人来杀左、右护法……”
暗殿长老?那是什么东西?离伤确信,自己从来不曾听说,碧心宫还有暗殿的存在!不过此时,离伤却已顾不得那许多,慕白还活着的消息,仿佛一支千年的人参,吃进了肚里,又好像,一颗仙丹,落进了嘴里,这几个月来,一直浑浑噩噩的脑子,猛然炸开!
白儿还活着!他还活着!他没有死!
狂喜、不信早已填满了整个身体,离伤大松了口气,就生怕,从老人的嘴里,听到他是做梦胡说的消息!
绝望之后的希望,远比不曾绝望之前破灭,来得让人无法承受!
白儿在断魂谷!他在断魂谷!离伤激动着全身颤抖着,松开了手,提起内力,旋风一般的冲了出去。
他要去断魂谷!现在、立刻、马上!
被风带动着的木门,来来回回的摆动轻响着。
萧白陌睁开了迷醉的眼睛,一缕精光,自昏暗的老眼中闪过,离伤啊离伤,希望你这回能明白,你倒底要的是什么……
抬起头,望了望天空,萧白陌无声轻笑。大哥,你会不会怪我?你疼着你那小徒弟,可是离伤……却也是自己眼睁睁的看着,冯长岭一手一式教出来的……
这么多年了……或许真是老了……你将慕白将作了你的孩儿,我却也将这个在冷宵殿学艺多年的青年,将作了……唔……徒弟?算不上!晚辈?哼!就凭他?那是什么?
萧白陌摇了摇头,不再去想这个费脑子的问题。
看了一眼空无一人的殿门外,一片的夜色。萧白陌轻叹一声,离伤,希望我这次没有看错了你!机会,可只有这么一次!
呵呵……若是他告诉了颜铭青……嗯……慕白啊……就算你恢复不了武功,想要躲起来,安渡余生,颜铭青也不会放过你罢!
呵呵……呵呵……你若是想不给你师父报仇?那么,你就去死罢!呵呵……呵呵……
萧白陌诡异的笑着,转过身,一股轻风自他背到身后的袖中挥出,两扇殿门无声的关闭。
烟左看右看,还是蠕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