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官与民

“回去?”傅少青眼底漆黑,“与其空想些不现实的,倒不如想想如何在此安然度日才是要紧。”

“你的意思是,我们没办法回去吗?”于鸢虽心中早如此认定,但得其所言,仍觉失落,不愿相信竟要在此度余生。

傅少青语气沉重,“刚穿来时,我也像电视剧里那样,每日同一时间,制造现场,重回现场,甚至尝试过濒死,但都毫无用处。”

“除了把自己折腾得半死,没有换来丝毫线索。”

于鸢听着傅少青所言,深感惭愧,相比他而言,自己从未对返还世界做任何事情,只觉这是场还未醒来的梦,天真期盼着某日醒来已回现代。

“这个世界,如若再不拯救,你我不出几月,便会断送在这荒芜边疆小县。”傅少青身靠窗边,此时日头已落,日光散尽只剩灰沉,给他冷峻的双颊平添哀凉,“那时小命都没了,更别想着如何穿回去了。”

于鸢闻声当即心跌谷底,单凭自己这微薄能力,谈何拯救?

“但我觉得,既然能穿过来,那也定能穿回去。”傅少青垂头思量着,“在于时间和方法,只是我暂时还没参透。”

此言道出,又给予于鸢莫大希望,她的心境随傅少青的描述,时而希冀,时而绝望。“你有什么打算?”于鸢神色鲜少认真。guwo.org 风云小说网

“如今边疆战事吃紧,人力,兵力,乃至兵器都匮乏,这些你是知道的。”傅少青长吁一口气,“朝廷也是在尽最大努力,节流下来命各县铸兵器。”

于鸢轻点着头,傅少青所言她亦从于常杉那听得一二。“你不也算朝廷官员吗?有没有什么风声?现下百姓成日心惊胆战,唯恐随时开战,不知何时边疆被攻克、要了性命去!”

“风声…倒还真有。”傅少青有些疲乏,换了个坐姿又言道,“前几日下达的一百件兵器指标,也就是你昨天去衙门拿的那一批银子,是用于备战的,但据前线来报,那百件兵器远远不够。”

于鸢神色大变,“备战的兵器都不够……那、也就是说,边疆防线即将被攻破?!”

“不出两月,所以,待于家作坊这批制成兵器运到京城后,各县还会陆续分发下银钱,继续铸造,数额远超过这次。”

于鸢越听越心慌,下意识吞咽着口水,此次限期半月铸造百件兵器,作坊内外已是忙得脚打后脑勺,日夜不歇了。“这次要多少?”

“千件。”

于鸢蹭的从榻上窜起,双手直拍桌面上,“千件?!不出两月造千件?!这活儿我干不了!”

她的态度好似在傅少青预料之中,他摆摆手,示意于鸢坐下。“上沅县就你于家一个打铁作坊,别说我一介小县丞,就算是知县老爷,他也不能一夜之间造出个大铁厂,且技艺纯熟,不可能的。”

“再说,你不干,又能去哪儿呢?凭一己之力,你能走得出这边疆吗?这县虽小,但处边界动荡之地,在内尚且安全,你出疆而去,不出几百里便横死街头了。”

他虽言语刻薄,但所述亦是不可规避的事实,如他所言,于鸢逃不出这县城,但若交不上千件兵器,亦难逃一死。

在傅少青言语震慑下,于鸢缓缓坐下,“左右都是死,何苦费力造什么兵器呢。”

傅少青双手抱胸轻叹,只觉与其说话费力,“每个县都要上交千件,但不利的是,我县较其他县落后,且作坊也小,我明白你的顾虑,想要交上这千件不是容易事儿。”

“你且仔细思量着,待你手中的百件上交之日,便是接手这千件之时。”

两人相对而坐,于鸢微皱眉,冷眼瞧着傅少青,虽二人同坐塌上,但她始终需仰视,就像他们如今的地位处境,一个是官,一个是民。

于鸢自觉两人已不在一层次,无法互相理解处境。她更心疼于底层百姓的苦难,身处打铁作坊,自然设身明了在作坊中劳作的不易;而傅少青现为官员,国弱之时,面对下达命令必然不可懈怠,且必须达标。

“如此高标,当真不是要官逼民反?”于鸢瞪着他,二人眼神犹如刀光剑影,往昔不对付的俩人现下又处对立。

于鸢瞥着桌上残羹,不自觉冷笑,“所以,这顿算鸿门宴吗?逼我接下这任务,你就可交差了?”

“并非鸿门宴,国家内忧外患,官员腐败、民不聊生,又逢边疆长期战乱,这不是你拒绝就不成立的任务,而是你不得不做,我只是念着从前情分,提前给你做个心理准备,若有空隙,不如提前赶工这千件兵器。”

于鸢深知,傅少青所言为实,战士吃紧,奈何这巨额工作量,对小小作坊而言实在不合理,“对不起,无论是你的旨意,还是上头的旨意,若需,我作坊自当尽力,但恕难达标。”

“作坊如今已经忙得不可开交,用于交战的兵器还必须精工细作,前日还病倒了一个!百件尚且如此,千件,是要了我们整个作坊的命吗!”

傅少青闻言面无表情,不可置否。

于鸢愤起下榻,“我走了,待他日叫你上头的人来与我对峙。我去解释。”

傅少青眼神转瞬冷漠。“上头?上头便是铸造局,平民不可越级上报,也就是说你的上头是我,若要对峙,也只能与我对峙,论此,你从未赢过我。”

于鸢深知傅少青的舌战群儒之力,他一言,使得于鸢对其久别重逢之感灰飞烟灭,“小的不奉陪了,县丞大人请自便。”说罢,她扭头便走,二人不欢而散。

于鸢一路思量着,是否要将此事说与于常杉,若真如此,便如傅少青建议先行打造也是好的,否则不论一月有余,即便三月,也造不出千件。

虽她无法论证傅少青所言虚实,单凭对其的了解,他那凝重神情便可断定,此遭绝非一般。

晚间,于鸢坐于常杉塌前,服侍其用饭,她一脸心事重重,话到嘴边又咽下,于常杉见爱女郁郁寡欢,便询问,“鸢儿,何故如此泄气?”

于鸢垂眼瞧着他满是沟壑的双颊,于心不忍他再年老操劳,经月相处,于鸢深切感受其慈父情怀,亦将于常杉视作父亲一般。

她不知是否要将今日闻言说与于常杉,不知他会作何反应,一阵挣扎不下,于鸢还是将此事道出。

只见于常杉神色乍然惊恐,一脸大难临头模样,于鸢担心其身体,忙上前捋顺,“爹爹,爹爹,别动气,还有近两月,现下或有回旋之地。”

“何为回旋之地?断然没有。”于长山断言。“我于家世代打铁,这是何等工量……我岂能不知!”说罢,他一口老血喷出,溅了一被褥。

于鸢见那鲜血,马上推门呼喊,“李逸!李逸!快叫郎中!叫郎中!——”待她回过身,于常杉已然背过气去。

半时辰后,于常杉逐渐恢复,郎中给其开了补气血的方子,又言切记莫动气。于鸢对此深感内疚,自觉不该将此时告与于常杉,他已年近古稀,不可再经打击。

于鸢扶在其床头,满眼心疼愧疚,“爹爹,一定会有办法的,女儿去想办法,我们定会度过此劫,爹爹莫要动气伤神。”

话虽如此,但于鸢现下毫无头绪,几乎坐以待毙,着眼瞧着分秒流逝。

于常杉长吁口气,连连叹息。“无法……无法……”说罢,他攥过于鸢的手。“鸢儿,你自小没娘,爹爹、总觉该加倍爱护你,才可填补你娘的空缺,我该予你更多的……却不想,不想……”

于常杉泪水滴答答拍在床褥,“却不想到此连累了你,年纪轻轻也要一同去了……”他紧闭双眼,不忍见于鸢。

于鸢不断安慰着他,稳定其情绪,但她深知,若不能完工,铸造局断然不会放过作坊任何一人,误了兵器交接,以至于国家战败,那是几个脑袋都不够赔的,若待那时,下场不会比自行了断好过半分。

三更,于鸢被拍门声唤起。

来人是李逸,他声色急促嘶哑,猛拍着于鸢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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