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石磨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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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春再醒来,没忍住打了个寒颤。

昨日落了雨,连累清晨雾漉漉的,她抓了把杂粮米,熬了锅热气腾腾的杂粮粥,又在菜地里割些韭菜,切碎,淋上热油,刷在擀好的面饼上,太阳跃出屋顶的功夫,煎出几个外焦里嫩的葱油饼。

元父起床后,直奔灶屋去了,饼子刚好,烫得手心热乎,就着锅里还冒着泡的杂粮粥,吃得薄汗一身,三两口解决了早餐后,一身秋衫扛着锄头下地去了。

秋收之后,紧接着就要播种,播之前要翻一遍地,只今儿个爹是去地里烧稻杆的,这事不用元春,她索性在家忙豆腐生意——

农忙过后,一切松快多了,家家户户有了收成,就连刚会走路的奶娃娃,手里也能拿一两枚铜板,元春便开始零零散散做些豆腐。村里人都知道元家的习惯,忙的时候也顾不上吃豆腐。

元春估摸着确实好几日没开张了,要不做两板?

她边往盆里加豆子边想,万一卖不掉还能留着自家吃,天气凉快,不怕放,况且家里多了人,不用担心吃不完。

打算清楚,元春干活有劲。

也是这时,江酌起来了,从没关上的房门看去,元春正挽着袖子在院儿里忙活,襻膊挽起长袖,露出一小截手臂,看起来很干练。

清凉凉的早晨,元春忙得火热,做了早饭、扫了院子、喂了牲畜,额头已是一层浮汗,而后又是做豆腐,烧热水、泡豆子、磨豆子,偶一抬头,脸上粉扑扑的。

元春自顾自忙了会儿,总感觉有人在看自己,于是用手背擦了下鼻子,正抬头,没看着,歪了歪脑袋去找江酌的视线,笑起来:“郎君起来了?”

这是个不需要回答的问题,江酌自然不应。

元春在围裙上擦了擦手:“今日煮了杂粮粥和葱油饼,小郎君要吃点吗?”

江酌看到她把袖子扎起来,原是要回去的,可她根本不等他答,转身进了厨房,听动静,已经麻利地在盛粥了,江酌本不想吃的,正准备把门带上,只不知怎么,忽然想起那日她捂着耳朵对自己一通数落,再不吃,今夜可能又得来敲一次门。

“……”

能把人烦死。

元春没听到声响,从灶屋探头,问他:“杂粮粥?”

“……嗯。”

元春支了桌子,把江酌安顿好,做完这些,继续磨豆子。

两人各做各的,没人说话,昨夜下了雨,今日连麻雀也不来了,静悄悄的,可元春不觉得无聊——她羡慕香椿有弟弟,两人虽然从小打到大,香椿还被气哭过好几次,但有伴,能说话,出了事能有个商量。

平日干活,隔着围墙听到外头有热闹,元春也羡慕。

从前她以为自己是向往有人能说话,今日才发现不是——原来,不说话也可以,安静地待着,知道还有人在就会舒服。

磨好的浆倒进热汤里稀释搅拌成“豆浆”后,用布袋装起来,碾玉米似的把里头的豆渣滤掉,工序枯燥繁琐,却是做豆腐最重要的步骤,之后还要煮浆,点兑。做豆腐是门费工夫的手艺,但元春已经很熟练了,有条不紊忙了几个时辰,豆腐基本成型,她用模具把豆腐固定成方体,等着最后的成果。

这个时间刚好可以休息,元春抹了把额上的汗,一看天,竟晌午了。

午饭依旧是吃的杂粮粥和葱油饼,清早,爹去地里,元春把大部分的饼子给爹装走了,如今只剩下三个。

她一个人吃定是够的,只如今家里还多了个江酌,于是元春又蒸了个鸡蛋羹,上头还撒了些今早剩下的葱花做点缀。

揭开锅盖,蒸汽散去,澄黄色的蛋羹从中间显露出来,在热气浮动间,看起来轻软嫩滑,元春用筷子戳了蛋面,熟得正好,吹弹可破,几点零星绿色落在中央,装点得清新爽口。

元春昨夜想完荷包想鸡蛋,迷迷糊糊想起舂子也不喜欢吃鸡蛋,经常偷偷把鸡蛋扔进猪槽里,被发现后,叫他娘追着打了二里地。香椿给他上药时问他为何不喜欢吃鸡蛋,说自己想吃还吃不着。舂子就说蛋黄吃起来发干,卡喉咙。

这话说完,香椿也把舂子骂了一通,却在第二天起来,把水煮蛋换成了蒸蛋羹。

那手艺还是元春教的,吃起来确实别有一番滋味。

元春仔细想了一番,觉得小郎君应当也是这般,又看了一眼自己的成果,格外满意,于是便让这道鸡蛋羹上了桌。

只江酌并不睬她。

元春三请四请:“鸡蛋羹得趁热才好吃,放久就坏了。”

“不必。”

“专程给小郎君做的。”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这句话反过来也成立。江酌看她和自己说话,眼睛却拐了弯似的看着鸡蛋羹,皱眉:“不喜。”

昨日,江酌同自己说不喜欢吃鸡蛋,元春还以为是借口,是不想直接答应她的请求,才借鸡蛋表达,现在看他皱眉,才发觉他是真的不喜欢吃鸡蛋。

元春托着脸和他对峙,江酌皱眉不应,两人僵持许久。

这哪是不喜欢吃鸡蛋?

分明是很不喜欢吃鸡蛋!

这么好吃的鸡蛋羹都不吃。

元春败下阵来,一勺子挖出一个半圆,一边觉得自己做菜真好吃,一边感叹最近吃鸡蛋的次数上升了,然后又挖一口放进嘴里。

等午饭吃完,豆腐差不多成了,元春切下两大块包好,送去大伯家——前段时日中秋,爹明明白白拜托了大伯娘帮忙说亲的事。今儿送豆腐过去,一来是又开始张罗生意,二来也是在大伯娘面前多晃晃,叫人家别忘了她的事。

元春想着快去快回,走之前同江酌说:“江小郎君,我出去一趟。”

柴房里静悄悄的,没人应,但元春知道他听到了,放心离开。

元春脚程很快,一炷香的功夫便到了。大伯和大明哥在田里烧稻杆,只有大伯娘在,元春站在门口喊人:“伯娘,家里做了豆腐,给您送来些。”

大伯娘正收拾屋子呢,听到声音一边用围裙擦手一边走出来:“阿岁啊,又开始忙豆腐生意了,留下吃晚饭?”

元春放下豆腐,脸上笑着:“不了,谢谢伯娘,还得摆摊呢,这豆腐您留着吃。”

“行。”

元春快快走了,只刚走出没多远,和回来拿锄头的大明哥打了个照面,她一下没认出人,还是元明先同她打了招呼:“阿岁怎么来了?”

“大明哥。”元春叫人,这还是大明哥病好后,两人第二次说话,“来送豆腐。”

“不留下吃饭?”

“还有些事要做。”

元明从口袋里摸出两块饴糖,轻轻抛给她:“不耽误你了,以后有空,常来看看我爹和我娘。”

元春自然是答应。

回家的路上,元春还有些恍然,元明是元家大伯的儿子,也是元春的堂哥,比元春大上三岁,小时候因为贪玩,隆冬的天掉进河里,救上来时快要不行了,高热不断,喂不进药,好容易捡回一条命后,也是小病不断。

至于什么病,没人清楚,张大夫瞧过,镇上的大夫也瞧过,没甚结论,村里人管这叫傻了。

浑浑噩噩好些年,是前阵子才好起来的。

说起来,元明的傻症好得突然,没有预兆,一夜醒来,无缘无故便好了。但大伯娘很高兴,招呼了元春一家去吃饭。元春还记得那日大明哥同她说了话,喊她拿鸡蛋吃……

那是她第一次听到元明用正常的声音说话,只不过当时人多,嘈杂,听不清,今日才听清——元明的声音挺好听的,干净轻快,瞧不出一点“傻”的痕迹。

天色不早了,元春摇摇头,把元明忘在脑后,支开桌子,摆上豆腐,院门开好,挂上牌子,等了会儿,便有人探头——

“老远就闻到味儿了!”

“顺路来看一眼,还真让我等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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