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祭山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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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元父还是没把江酌赶出去。但是除了清晨那回,江酌没再醒过,反复高热不下,唯一庆幸的是,药还能喂进去。

拿着空碗出来时,元父见女儿在院子里晒衣裳,手上忙活,眼睛却像钩子似的拐了弯,伸着脖子往柴房里头瞧,明明什么也瞧不着,却不嫌累:“我看再过两日,家里就要多只大白鹅了。”

元春就笑:“爹,他人怎么样了?”

“没甚气息了。”

“啊!”元春一惊,明明方才还好好的,不是都退烧了吗?

“且活着呢。”

元春就知道爹在逗她。

元父看女儿那眼神,有心想说什么,他虽是庄稼汉,但也活了这么大年纪,有会瞧人的本事——那人他瞧过一眼便知不一般,衣衫鞋子不用上手就知道名贵,怕不是什么大户人家的公子哥,可大户人家出身,又是这样的年纪,该是看家护院、侍女嬷嬷花团锦簇的时候,独他偏偏浑身是伤,后背的刀伤更是骇人,下手那人就是奔着要命去的,这样一瞧,莫说不是良善之人,怕也是麻烦缠身。

但还是算了——辛苦把人捡回来,总不愿意看人死了的。

四岁那年,元春在村口捡了只被路过马车丢下的病猫回来,那是恨不得让它跟自己睡一个被窝,可就是这样,猫还是死了。那之后整整半月,元春夜里睡觉都是流着眼泪做噩梦,村里人都喜欢养狗看门,但那之后,元家就没养过猫猫狗狗了。

入夜,元春煎了药,元父没让她进柴房,自己端进去喂了。出来时,瞧见灶屋那儿还亮着灯,哼道:“伤成这样,怕是没几日好活了,这么贵的药喂下去不是白白费银子嘛,就不该把人捡回来。”话是这般,元父却抄了个板凳坐在门口,“省得夜里人去了,没个收拾。”

元春从灶房探头,见爹手里的碗倒拿着,一滴没落,这便是吃药了,她松了一口气,理了理衣裳:“我吹灯呢,爹。”

元父赶人:“睡觉去,姑娘家的少往这儿近身,省得沾上晦气,夜里鬼压床。”

这话一说,配着习习凉风,惹得元春缩了脖子,立马往屋里钻。

元父打着哈欠,盯着里屋熄了灯,靠在柴房门边复去看榻上那人——希望他能记着救命之恩,伤好些,自己走吧。

江酌这几日睡得不踏实,一半是因为伤痛,一半是因为吵闹。他睡得半梦半醒、浑浑噩噩,只不时能听到布巾拧动、流水淅沥的声响,亦或是或轻或重的脚步,还有——

来人把药碗搁在床边的小板凳上,没说什么话,脚步几声,像是要走,谁知下一瞬,额头被一只粗粝但温热的手摸了一下,随后声壮如钟:“退烧了啊!”

嗓门之大,震得江酌的意识都清醒了几分,而后朦朦胧胧的,能听到一男一女在说话,声音似乎有些远,江酌听得不真切,心想,竟然留下了,这念头一定,又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秋后的夜最是好睡,不时风起,吹过树梢带起的沙沙声响都是助眠的乐音。

翌日似乎是个好天气,清早便有簸箕翻腾,扬筛谷皮的声音,明明宁静清幽,却陡有道气急败坏的声响闯进来,连小木门都被推得撞到一边:“元阿岁,我看你真真是昏了头!”

元春转头去看,果然是香椿——香椿只有在生气的时候才会叫她元阿岁,平日都是叫她阿岁。

她是除夕生的,这小名还是娘起的,说是希望她岁岁平安。

“你屋里活干完了?”元春看时辰还早,觉得稀奇。

香椿却气不打一处来:“谁有你能干?全屯田村谁不知道元阿岁最能干。”

元春被她挠了痒痒肉,无厘头地咯咯笑起来:“许嫂可不是这么说的。”

“你还好意思提我娘?她现在只要一瞧见我,张口闭口就是相看的事,耳根没个清净。”

原本许嫂是不着急给香椿琢磨亲事的,村里人酸话说得多,但许家的日子其实还成,不然哪有闲钱换瓦片?许嫂之所以这么着急火燎,说到底,跟元春还有点关系。

香椿同元春玩得好。

元春的娘亲莲娘,是四年前没的,之后又是饥荒,四处乱糟糟的,这事说的人就少,两家住得近近的,相互帮衬自然就玩到一块去了。如今日子好了,香椿到了年纪,许嫂却开始担心元春名声不好,连累香椿,只得赶紧给香椿相看。

香椿看她是真没心没肺,这时候还笑,跟元父一样戳她脑门:“现在你也不让我安心。”

元春挡住额头,有点疼,不知是不是这两日被戳多了的缘故。她才听出香椿话里的意思,可还没开口,香椿已经迫不及待道:“村里有人说,你前些个儿从山里捡了个男人回来?”

元春没吱声,香椿便知这事是真的了,隔着手背又戳了她一回,“你还真是胆大,什么人都敢往家带,你就不怕他是个坏的?”

“怕呀,我去瞧他的时候,手里都拿着棒槌。”元春见自己手背都红了,“不过他看着不像坏人,像个读书的。”

村里果然已经知道了,元春暗暗松了口气,多亏爹训了她一顿,把这事讲清楚了,不然还不晓得会传成什么样,但听香椿的语气,应当不算坏。

“读书人才坏呢!”香椿觉得她傻,“先前你家丢了半贯钱,不就是那书生偷的?”

元春张了张嘴,半晌憋出一句:“……也是我没放好。”

这才见鬼了,他们这种乡下人,多的是把钱看得比命重的,怎可能把银钱乱放:“连舂子都晓得吃一堑长一智,你怎么不知道长点心?”香椿捏她的鼻子,“我看你就是喜欢读书人。”

元春反驳不了,她确实喜欢读书人,因为读书人厉害,她要是能嫁个读书人,爹就能在村里扬眉吐气:“……我瞧着,他同先前那人不一样,昨日才醒,便想着要走,若不是我拦着,今日还不知会倒在哪儿呢?若是倒在你家门口,你让不让进?”

香椿叉腰:“我才不让,我肯定叫你把他领回去。”

元春轻声叹:“他瞧着是个可怜人,昨日还说自己晦气呢。”

香椿听她这话,忽然:“你怕不是瞧上他了吧!”

元春否认:“才没有。”

香椿不信:“真没有?”

“……也就一点点好看。”元春嘀嘀咕咕,还没说完就又被香椿敲了头,补了句,“还有一点可怜罢。”

“可怜男人会不幸,忘了你那半贯钱了?”香椿觉得元春平时挺精明的怎么一遇上读书人就犯傻,“还是得试探试探,知不知道。”

元春知道她是好意,顺着她的话:“怎么试?”

香椿冲她勾了勾手,两个脑袋就凑到了一块儿,小声密谋着些什么。

只还没商量出个三四五六,外头远远就听见许嫂高声叫香椿名字,嘴里碎碎骂着:“这死丫头,出去也不晓得关门,院子里都是鸡,丢一只,看我不把她屁股揍开花。”

两人对视一眼,香椿无奈极了,想说的话瞬间忘了七七八八,只得先回家。

元春好脾气地送她出门:“回去吧,别让你娘催急了。”

另一边,村里大槐树下麻嫂家。

送粮那日,叫元春泼了一盆水,元大伯娘没说什么,麻嫂却气得不成——这元春没大没小,连麻嫂都不叫了,叫声婶子,跟叫阿猫阿狗有甚区别?那水“哗啦”泼出去,吓得对岸的鸭子往她身上飞,还在她刚洗好的衣服里头屙了屎!

麻嫂气呼呼回家,打眼瞧见男人坐在堂屋门槛上刮鞋泥,先是骂了一通,把家里弄得脏兮兮,又是好一通抱怨元春没礼数,元老二一个糙汉不会教。

她说得有鼻子有眼,男人却没怎么吱声,毕竟在村里,那是谁家男人有本事,谁说话就管用,元二种田厉害,不用把田卖给地主还能攒下买牛的钱,这就是厉害。男人不懂媳妇在气什么,听她说元春娘不检点,就说:“她娘不是死了吗?你整日同人说这些没用的,有这闲工夫不如去镇上割两斤肉回来。整日下地干活,连口肉沫都吃不着,谁家娘儿们跟你似的这么抠搜?”

这话一说,又是好一通骂仗。

麻嫂满腔的怒气没地儿出,脸色又红又青,幸是那日王嫂摘了些枣子顺路来分她——麻嫂和王嫂交好,于是倒豆子一般同王嫂抱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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