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后阮成丰正准备给惯用的牛角弓打蜡,就见阮祺还老实坐在桌边,顿时不解。“怎么没和你郎君回家,是还有什么事吗?”收拾完灶台的董念掀帘进屋,抬手拍了拍桌面:“别惦记你那破弓了,你也坐下,我有些事情要说。”阮成丰想解释这弓箭是他新买的,不是什么破弓,不过考虑了下还是果断闭嘴,寻了个位置老实坐好。董念环顾一周,略过表情忐忑的阮祺,满脸莫名的阮成丰,最终落在神情淡然的清珞身上,直接开门见山道。“你之前说自己是在关外做生意的,因被仇敌追杀,所以流落到芜河村附近,这些应当都是假话吧。”“人都有隐私秘密,作为长辈,我们也不是不能理解,不过既然已经到如今这般地步了,还是希望你能实话实说。”“我只问你两件事,第一,你到底是何身份?第二,你是真心想要与祺哥儿过日子的吗,还是只把他当作消遣,尝个新鲜,随便打发时间的。”“哎,快别瞎说!”阮成丰吓得半死,连忙去扯董念的衣袖。董念不清楚,他却是知晓那人身份的,神明在上,这种大逆不道的话可不能乱说。“为何不能说,”董念也来了脾气,提高嗓音道,“他当咱家祺哥儿是什么了!”“是,咱们是凡夫俗子,乡下人家,但也不是能随便任旁人欺负的,他敢说,成婚最初就已经把一切都讲清楚了,同祺哥儿毫无隐瞒。”阮祺:“……”那确实没有。但也不能说郎君是故意隐瞒的。毕竟他那会儿整日瞎猜郎君到底是什么妖怪,清珞大约是知道了,所以故意逗着他玩儿的。可惜他中途被人劫走,以至于最后从仙翁口中得知了事情真相。“抱歉,”清珞认真道,“成亲前,我的确没有与他明说过。”董念正要发火,就见眼前人神色认真,继续接道:“但还请两位放心,我对阮祺绝无半点戏耍玩弄之意。”“我的确并非关外中人,而是出身上界无念天,那里刚结束战乱,如今百废待兴。我已经派人寻到一处名为箬水城的小城,那边几乎没有受过战火波及,城池建筑一切安好。”“你们若是同意,等到阮祺状态稳定,我会先将他安置在箬水城内,待仙宫修缮完成,他也适应了上界生活,再将他重新接回仙宫。”什么上界?什么仙宫?董念听得晕头转向,这可与她预想的全然不同,下意识便开口道:“可你不是……”阮成丰连忙伸手,将媳妇后面那句,“可你不是妖怪吗”几个字狠狠堵了回去。该说不说,他们真不愧是一家子,就连猜歪的方向也能完全一样。“不是妖怪,”阮祺也无奈了,扶额道,“郎君是神仙,之前无念天一直在打仗,郎君受了重伤才会跌落下界。”阮祺将事情原委仔细说了一遍,董念和阮成丰都听得瞠目结舌,缓了许久,终于接受地点点头。“行了,”阮成丰拍了拍董念,“天色不早,祺哥儿身子重,让他们小两口先回去休息吧,日子还长着,有什么等以后再说。”董念还有想问的,但瞧见阮祺已经困得揉眼睛了,只能止住念头,叹息道。“今日都累了,祺哥儿先回去睡吧,明天店里不忙,可以晚些再过来。”“嗯。”阮祺正犯食困,听伯母的话,知晓这一关应该是过去了,终于彻底放下心来。目送两人离开。董念心不在焉地收拾桌面,忽然想起还有个疑问,连忙望向一旁偷偷给弓箭打蜡的阮成丰。“不对,祺哥儿刚刚有提到,他郎君究竟是哪一路神仙吗?”神仙也分很多种,大神小神,有些村人供奉山间精怪,恭敬称一句“黄仙爷爷”、“狐仙奶奶”,总不能也是什么神仙吧。阮成丰熟练打蜡,指了指村里水神庙的方向。“喏,你不经常去人家神庙里上香吗,就是那庙里的神像本尊。”董念:“???”“这回正好,”阮成丰翘起二郎腿,满意吹了下弓弦,“你也不用爬山,直接到人家面前烧香就行了,还方便……哎呦!”董念放下扫帚,重重吸了口气。夜晚寂静,只有偶尔自草丛里传来几声蛙鸣。阮祺挥开眼前的蚊虫,伸手扯了扯身旁的郎君,压低声问:“你刚才说的箬水城,到底是什么地方?”郎君很少提及关于上界的事情,也从来没说起过有关未来的规划。虽然仙翁总督促他努力修行,等到修为精进后,便能与郎君一起回归上界。然而上界究竟是什么,对于阮祺而言,依旧是比关外更未知,也更遥不可及的地方。清珞牵着他,踏过寂静的田埂间:“箬水城,距离仙宫旧址很近,来往只需半日路程,因地理位置特殊,数百年间从未被战火波及过。”“整座城池立于水上,城内灵族与凡人混居,居民日常使用避水珠,能够御水而行。”“上界也有凡人?”阮祺惊讶。“是,原本数量稀少,不过经历过战乱后,倒是比普通仙家数量更多了。”清珞平稳道。阮祺却是想到了别处。战争到哪里都是残酷的,那些在他印象里高不可攀的神仙,却愿意庇护下城里的弱小凡人,让他莫名多了几分好感。“箬水城风景怎么样?”阮祺问。“大约不错,我没去过,”清珞思忖片刻,“你感兴趣的话,可以去问问陶玄景,他是箬水城出身的。”“好,”阮祺笑着晃了晃他的胳膊,“那我要加紧修行,争取早日到上界瞧瞧了。”清珞没有回答。只迎着月色,在田间的蛙鸣里俯身,将吻落在阮祺的唇边。大概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当晚阮祺做了一整夜有关箬水城的梦,他梦见渔船飞到半空,来往行人从水上踏过,姑娘汉子互相打着招呼,头顶却突然冒出粉红的花苞。直到早起进了店铺,阮祺仍是有些迷糊,路过桌边时被顾洵用力拽了一把。“醒醒,你快撞墙上去了!”“嗯,”阮祺终于回过神,疑惑问,“你说什么?”顾洵强忍住翻白眼的冲动,考虑到自己有求于人,还是耐着性子道:“我说,我已经想好,往后打算在县里开家酒楼。”“爹娘想给我出钱,不过被我拒绝了,我这些年里还算节省,攒下的银子足够买一座二层小楼,位置也已经选好,就在东街的巷子里。”“那不错啊。”阮祺更迷惑了,想说这和自己有什么关系。“重点是我本钱有限,想趁着没开店前再多积攒一些,所以想……试着能不能在这边的集市上摆摊。”顾洵盯着桌角,仿佛有些别扭。阮祺听懂对方的话外之音,顿时来了精神。“你想让我陪你一起摆摊?”“小点声!”眼看店里的客人都瞧了过来,顾洵脸颊微红。“这有什么好害羞的,”阮祺扔下托盘,直接朝后厨扬声道,“伯母,顾洵想要到集市上摆摊,我能陪他一起去吗?”最近粥铺经营日渐平稳,又多雇了两名跑堂和账房,阮祺闲着无聊,早就想找点其他事情做了。若不是顾洵提起,他都想陪着大伯进山里打猎了。“去吧,”后厨传来董念爽利的嗓音,“好好摆摊,别领着人家顾洵疯玩儿。”来粥铺里的大多是住在附近的村人,早就与顾洵混熟,闻言也笑着调侃。“洵哥儿要摆摊了?”“准备卖什么,吃食还是杂货。”“不如卖吃食吧,说来好像还没尝过洵哥儿的手艺呢。”“对对,就卖吃食,咱们一定过去捧场。”顾洵脸颊涨红,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回头求助地望向阮祺,却见对方已经靠在柜台前,又与他家郎君黏糊到一起了。顾洵:“……”第70章 顾洵虽然是个哥儿,但因为爹娘除了叫他读书外,其余向来随着他的心意,故而从未想过日后有可能成亲嫁人的事。就连兄长顾允海也经常说,成亲多麻烦,阿洵可以一辈子留在府里,大不了由他和爹娘养着。就算是成婚,招赘也远比嫁人要舒服。所以顾洵是真的想不通,阮祺一个做事爽利,头脑也清醒的哥儿,怎么能与他郎君那么黏糊。天没亮便手牵手在山脚下遛弯儿,村里集市开得早,远远便已经能闻到各种吃食的香气。阮祺爱吃甜,不管早饭吃什么,第一个要逛的总会是糕饼摊位。有新来的摊贩卖棋子糕,外皮烤得焦脆,里面夹了枣蓉和红豆,估计是太甜腻,阮祺尝一口便皱了眉,坏笑着把剩余半个全塞给了身边郎君。清珞也腻得蹙眉,却只是无奈捏住他的脸颊,顺手帮他将嘴角的碎屑擦净。不远处,顾洵默默翻了个白眼,站在摊位后面等着两人走近。“呦,终于舍得过来了,我还以为阮公子打算把这条街上的早点都尝一遍呢。”“这不是还没到时辰嘛,”阮祺嘿嘿笑着把一包酥糖饼递给他,“你卖的又不是吃食,这么早不会有人买的。”“给你,这家糖饼是我吃过最好的,糖馅里加了果仁和芝麻,酥脆掉渣,特别香。”糖饼的酥香隔着纸包便传出来了,顾洵早起忙着准备出摊,的确什么都没吃,迟疑片刻后,终于还是接过纸包。这些日子在粥铺里跑堂,顾洵已经很习惯站着吃东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