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章

差不多半个月之后,林羽东才渐渐适应了现在的生活,不像刚来时那样别扭了,在加宁和小辕的陪伴下,笑容也逐渐多了起来,有时甚至能开怀大笑。

看着林羽东情绪一天天变好,加宁心里说不出的高兴,可是有一点让她在高兴之余还是隐隐有些担忧,林羽东自始至终不让加宁碰他的身体,尤其是下肢。有一次加宁说要给他做一下腿部按摩,他断然拒绝,并且脸色阴沉了很久。从那以后加宁刻意不去碰他,但总觉得这不是长久之计,于是她决定跟他聊一聊。

一天两人上床都比较早,加宁躺在床上酝酿了半天,终于开口问道:“睡着了吗羽东?”

“没有,怎么了加宁?”

“我们俩聊聊吧。”

“好啊,聊什么?”

林羽东听起来似乎心情不错,加宁觉得这正是个好时机,但也不能单刀直入,想了想才说:“我觉得你跟小辕在一起比跟我在一起要开心呢。”

黑暗中加宁听到林羽东低低笑了一声,脑海里马上浮现出他嘴角弯弯的样子,自己也不禁微笑起来。

只听他带着揶揄的口气问道:“你不会吃小辕的醋吧?”

“嗯……有那么一点点。”

“其实跟你们俩在一起我都一样开心,很久没体会到这种幸福的感觉了,一想到我们以后会长长久久地这么过下去我睡觉都能笑醒。”

“我也是,我们一定能这么幸福地生活下去的,对不对羽东?”

“嗯。”

“那……既然这样的话,你是不是应该完全对我敞开心扉?”

林羽东不知道加宁是什么意思,沉默不语。加宁接着说:“我知道你现在比较排斥别人碰你的身体,但我们是夫妻啊,应该坦诚相待。你长时间坐着,下肢肯定血液循环不畅,可能会对装假肢有一定的影响,我想每天帮你按摩一下,你看行吗?”

林羽东依然沉默着,加宁心里扑通扑通的,生怕自己说的话会伤到他的自尊心,让他生气。

加宁等了很久,久到她以为林羽东已经睡着了,暗暗叹一口气准备闭上眼睛睡觉时,林羽*然开了口:“再给我一些时间吧,我……我……”

加宁松了一口气,说:“好,我们日子还久着呢,不着急,我之所以提出这件事是想让你有个心理准备。还有,我想告诉你,无论你变成什么样子,都是我心里面最好的那个羽东。”

加宁的话让林羽东眼眶发热,他不禁问出了那个一直憋在他心底的疑问:“加宁,你到底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加宁毫不犹豫地回答:“因为你之前对我和小辕好啊,一起生活的那几年你一直都是付出的一方,我心里早就把你当成亲人了,不管经历过什么,也不管以后会经历什么,我们是亲人这一点永远都不会改变的。”

加宁的回答听起来依然感人,似乎没有任何问题,可林羽东心里却有一点点失望,其实他期待的答案很简单,他希望加宁说“因为我爱你”,可加宁却没有这样说,这让他有些耿耿于怀,追问道:“加宁,你是真心真意跟我在一起吧?你跟我在一起是因为你想跟我在一起,而不是单纯地要帮我对不对?”林羽东问得很急切,他害怕加宁只是因为同情或责任而选在跟他复婚,所以迫切需要加宁的肯定回答来给自己一些安全感。

当林羽东问出第一个问句时,加宁猛然想到了周轩,好在他的问题够长,不然一丝丝的犹豫都有可能让他产生怀疑,进而伤到他仍然脆弱的心。所以,林羽东刚刚问完,加宁马上回答:“那当然了。”

说完加宁故意打了个哈欠,说:“好困啊,快睡吧,晚安。”她怕再说下去自己会忍不住哭出来。

林羽东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心满意足地回道:“晚安!”

屋子里陡然安静下来,加宁不可抑制地开始思念周轩,她把被子一角放进嘴里狠狠地咬着,尽量让自己的呼吸听起来正常。

加宁想:周轩这时不知道在干嘛呢,会不会在跟他那个女同事一起加班?还是已经躺在了床上?他还会想我吗?还是永远都不会再想我了?

眼泪终于还是忍不住从眼角滑了下来。

此时,周轩也在想着加宁,这其实算不上心有灵犀,因为周轩几乎每天睡觉前都会习惯性地想一下加宁,虽然一想就会心痛,但他控制不住自己。

白天把自己置身于忙碌的工作中还好过一点,周轩现在最害怕夜晚,一到晚上,就好像有一个开关自动打开一样,加宁会立刻出现在他的脑海里,挥之不去。所以,即使手头的工作并不着急,周轩晚上也喜欢加班,把自己弄得很累,回到家就容易入睡一点。回到深圳半个多月了,几乎天天如此。

本来心情就不好,再加上这样高强度的工作,周轩看起来有些憔悴。施诗都看不下去了,一天下班后,等同事们都走了,走进周轩的办公室劝他:“周律师,干嘛要把自己弄得那么累呢?自从回来以后你就像变了个人一样,谁都看得出来你心里不好受,有些话说出来就好了,越是憋在肚子里越痛苦,你如果不想跟我说的话可以去看看心理医生,跟医生倾诉一下也是好的。”

周轩一回来,施诗就把那个他在电话里没有回答的问题又问了一遍:“你不是去结婚了吗?结了没有?难道你跟新娘子吹了?”

对于施诗的追问,周轩仍然采取不回应的态度,他跟加宁的事他不想让太多人知道,他不喜欢被人窥探隐私。

此时,面对施诗的劝慰,周轩淡然回道:“律所迁到上海之后会扩大规模,到时候我就回去了,所以把手里的工作收收尾,也好跟你交接,怎么样?做好准备了吗?”

周轩成功地把话题转开了,只见施诗自信满满地说:“早就准备好了,放心吧,没问题!”

周轩浅浅一笑,低下头又去忙工作了。

施诗知道自己再多说也无用,耸耸肩走了出去。

施诗走后,周轩扔下手中的笔,双手捂住脸用力搓了搓,刚才施诗说的话大部分他都没听进去,但有一个词却清晰地印在脑子里——心理医生。周轩想:也许我确实需要找人倾诉一下,忘了是听谁说的了,能说得出口的痛苦就不算痛苦,如果能把这件事说出来,也许就真的能看开了。

两天后的周末,周轩来到一家心理诊所。

接待他的是一位四五十岁的中年女性,看起来很沉稳的样子。诊室里光线有些暗,所有的东西都是冷色调,不知道为什么,这让周轩突然有一种特别好的感觉,又放松又安全,好像是找到了某种依赖。

医生先是给周轩倒了一杯水,然后坐到他的对面,问道:“你想咨询什么问题?”

周轩说:“是感情问题,但我不是想咨询,就是想找个人听我说说话,我说完之后,你可以给出建议,也可以不给,都行。”

“好,那你说吧。”医生的态度很坦然,也许只想来倾诉的患者不在少数。

周轩端起纸杯喝了一口水,摆好了一种讲述者的姿势准备开口,却突然卡壳了,他在想:到底从什么时候开始说呢?

医生也不着急,好整以暇地看着周轩,等他准备好。终于,周轩决定从第一次见到加宁开始说起。

三四个小时的时间,周轩事无巨细地把自己和加宁的事告诉了心理医生。包括第一次见面时的悸动,包括一开始就对加宁产生性冲动,包括发现自己爱上加宁时的懊恼,包括跟加宁在一起时心里那种无比甜蜜的感觉,包括多年来对加宁的日思夜想,包括知道加宁结婚后的自暴自弃,包括知道加宁离婚后重新燃起的希望,包括再一次失去加宁后的绝望,包括以为自己想通了却还是会痛苦的痛苦……

其中有很多事情,周轩没有跟任何人说过,此时面对一个完全陌生的人却止也止不住地全部说了出来,说得酣畅淋漓。

说完之后,周轩突然觉得特别疲惫,他强撑着跟那位医生说:“我好累,可以在你这睡一会儿吗?”说完不等医生回复就倒在沙发上沉沉睡去。

一觉醒来,周轩有点发蒙,半天才反应过来自己是在心理诊所,抬起手腕看了看表,竟然已经是晚上七点多了。那位心理医生仍然在对面坐着,也不知道是不是一直没动。周轩歉疚地说:“不好意思,没想到会睡这么久,耽误你工作了吗?”

“没关系,反正我们是按时收费,你在这睡觉的时间也是要收费的。”

周轩笑了笑说:“没错。”

掏出钱包付了钱之后,周轩转身要走,那位医生却喊住了他:“这位先生,你说给不给建议都可以,如果给的话,我的建议是你继续等她。”

周轩又笑了一下,这次笑得比较真诚,他说:“好,谢谢。”

从那栋大楼里出来,周轩感觉心里无比舒畅,他之所以能毫无保留地把一切都告诉那位心理医生,是因为他跟她此生可能再无交集了,登记时,他用的是假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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