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三叔旧宅(四)
住院期间,父亲曾来过几个电话询问情况,我告诉他腿伤早就痊愈,现在不在杭州,让他放心。
与我相熟的小护士里里外外的忙碌着,想不到我来这里的时候屁都没有带进来,可这半年的光阴过去后,居然攒下来了一份小家当,小护士又是个及其细心的人,出院的这天,虽然我告诉她这些东西都不要了,她还是不厌其烦的一一捡到皮箱里。
无奈下,掏出我所画的那张草图,继续着我的发呆。
华表与太阳神结合的意义,听起来就不靠谱,华表是中华民族几千年前就传承下来的东西,太阳神却是西方的主要供奉,这俩图怎么会被结合到棺材底部呢?
人的记忆是有限的,当时间一点一点过去,此时再去努力回忆时,就有可能超出这个记忆限度,后果便是你再也分不清哪些是记忆,哪些是幻想。
点着颗烟,把草图放在一边,我最近在研究藏传文化和藏文,说心里话,错综复杂,忒难,我又是在文科方面意志力相对薄弱的那种,要不是当初上学时跟老痒一起追个姑娘,我可能连荷塘月色都背不下来。
“你这些天怎么了?每天对着俩蜡台发什么呆呀?”。背后传来小护士的声音。guwo.org 风云小说网
“大姐,知道胸大无脑的后果是什么吗?无数卑鄙男人就是这么趁虚而入的,多学学知识吧再去感叹人生,这特么是华表,就是天安门前立的那玩意”。我似笑非笑的拿这姑娘打趣着。
“屁,华表我还不认识,只能说你这小狗爪子不灵光,你瞅瞅你自己画的,还说我,咒你三天之内还得回到这里,回来继续接受在本姑娘的指挥下深造的命运”。小嘴一撅的她毫不示弱的顶了回来。
我随之一怔。
虽然知道是调侃,可我把她的话一字未落的全部收入了耳朵里,看了看她,又看了看草图,他娘的,华表加太阳,这的确是一个蜡台、一个蜡烛、一个火苗、一片光。
我慌忙再次打开电脑,搜索藏传文化里有关蜡台的图形象征,这一次还是花费了我一些时间的,藏传文化里,蜡台仅仅是一种工具,并没有太多说明,但一次偶然的搜索却深深的吸引了我。
其中一个网站描述道,在藏地高原,有一种古老的信仰,来自印度,藏民称之为Hpho(藏文),在这种信仰中,蜡台本身代表坚实的丰功伟业,蜡烛的光芒代表广阔的福音,而蜡烛本身,代表“重生”。
我立即拿出藏文辞典,并找到Hpho的含义,上面写着“组成或结合心性与一时的业习之综合或蕴聚的”,我看完后,毫不犹豫的把辞典扔出了窗外,既然是辞典,你得翻译一点儿人类能看懂的内容呀,你这译出来的东西是给地球人看的吗?
没办法,我又在网上搜索藏文有关Hpho的内容,汉字书写的内容不多,大体我能明白,那确实是一个古老的信仰,讲求“识神”和“蕴识”,在这个信仰中,Hpho代表“生命之流”,信仰来源于古印度,与我们汉人所崇尚的佛教同宗,是印度佛教的一个分支,主要流传在西藏和尼泊尔。
我转头凝视着小护士,心在想,是不是普天之下所有的天才都是像她这般大智若愚的人演化的?
奶奶的,原来,我们这些专业“地下考古”的从业人员,总是把一些内容或者图形向着广义的方向思考,却恰恰忽略了这个图形最简单最朴实的象征,所以,我们成不了达芬奇,造就不了一个中国的梵高。
拿起重重的行囊,与医生和护士们一一道别,人是有感情的,我喜欢这里,虽然我多一天都不想再住下去,但我仍然喜欢,因为这里幽静,没有人心的险恶,这里对我来说,除了“红包”外,一切都是善良的。
走出医院的大门,却发现我除了铺子之外,居然根本再没有地方可去,曾经尝试着给二叔打电话,但二叔一听是我的声音,没等我说完就挂断了,期间只是淡淡的说了一句“好好活着”。像是要跟我割袍断义、断绝关系一般。
铺子的门上着门板落了锁,王盟不知去向,我半年前的那个背包仍然静静的放在里间屋,两部手机以及充电器被摆放在了桌上,充电器并不是我的。
由手机的满格电量可以看出,王盟并未走远,我也就不再为他担心。
我先拿起在新月饭店捡到的那个手机,密码仍在,上面有条短信提示,但却由于密码,无法阅读,毫无意义。
再拿起我自己的那一部,通话记录里有几个熟悉的名字,二叔、齐老狐狸名列其中,看了看日期,都是我刚刚住院那一阵的。
还有十几个陌生的电话,有北京的,也有来自于其他城市的,但,通话记录里没有我所盼望的广西和东北、甚至朝鲜。
短信倒是收到了一堆,大部分都没什么正经事,我翻了好久,直到其中的一条被打开。
我看到这条短信,似乎被电了一下一样,立刻来了精神。
“星盘已有线索,速取我嘱托之物,后至京城找我”。
我盯了盯手上的手机,心里笑了笑,心道:老狐狸,人算不如天算,这半年来小爷根本没惦记您这事儿。
但那星盘还是非常重要,这我很清楚,无奈,硬着头皮拨通了老狐狸的电话,响了很多声后,对面传来了一个苍老的声音。
我把这半年前的遭遇大体对他讲述了一下,相对细致。
“嗯?他们对你下手了?看来我当初的确没看错,你确实对任何一方来说,都很珍贵。”,老狐狸悻悻的说。
“老爷子,别捧我,没用,这小半年功夫过去了,您那两样东西都找到了?”,我直奔主题。
“天命使然,算是已经到手了吧,但你不必琢磨现在就过来看,在你没有完成你的任务之前,你没有任何筹码可以与我交换”,老狐狸平淡的回答道。
这老东西,根本没给我张嘴的机会。
“那地方可不是是个人就能进去的,你这是让我去送死呀!,或者,我手上也许还有些其他你更关心的物件,我认为足以交换你手上的东西”,我仍然在争取着。
“小伙子,半年前我们承诺各司其职,而我的职责已经完成,现在,就看你的了”,说完,这老王八蛋居然立即挂断了我的电话。
我到底是否还要冒着危险完成我的承诺用以换取星盘和古环?
这是我立刻就要思考的问题。
王盟拎着半瓶石库门(苏杭一种黄酒)走了进来,见到大门敞开似是一愣,随即把酒放在客桌上,低着头向我走了过来。
“去哪了?”,我很平淡的问道,我并不介意他不悉心的看守店铺,事实上,我这老板也是半年来第一次踏进店门。
“老板,那个…….我的跟您说个事儿,您听了后别急就行”,王盟没有回答我,反倒把话题牵引到另一个方向。
“老板,我爸托朋友给我找了个事业单位,托人的钱都交了,事情也办成了,让我下个礼拜就去上班,您知道,我们家就我这么一个苗儿,他们都希望我能有点出息。”,王盟一顿一顿的说道。
“以前跟着您,真能学着不少东西,可您这几年加一起,我见着您的时间…….”
我听懂了王盟的意思,自然说了些既然挽留不了,那也盼望他有份好的前途之类的无谓话语,在医院期间,我也曾思考过暂时关掉店铺的想法,对我来说,出路很简单,要么直奔巴乃,解开我心中的谜团,要么关掉店铺,再不涉足与土打交道的领域,毕竟,钱还够花,只要别像三叔那样败家也就是了。
随即对王盟再说些肝胆相照的话,拿起摆在桌上的石库门,咕咚咚灌了几口,无比畅快。
他还告诉我他新交了一个女朋友,很漂亮,他非常满足,表情也非常愉悦,说话间眉飞色舞的样子。
我也很高兴,毕竟在一起共处了这么多年,是有一些感情的,对于王盟,就像是自己的一个小兄弟一样,很深厚、但却很平淡。
愉快的与王盟定好后天再来结算工资,同时许是酒喝的有点急的原因,我额外承诺了一笔数额不错的红利给他。
望着王盟喜出望外的走出店铺,我的心里空落落的。
坐回内间屋,把王盟和店铺的事情搁一搁,静了静心神,曾经对老狐狸的承诺犹如一座大山一般压在了我的心上,左右徘徊,过了半年的时间,很多事情在慢慢淡化,对我所追求的那些真相已经不再像以前那么执着,现如今的我,反倒更加淡然,看问题也会更清晰起来。
我始终并不完全相信老狐狸的那一套言辞,即便所有发生的一切都在朝着他正确的方向在发展,但在我的朋友与他之间,我仍然愿意相信小花和秀秀。
半年过去了,我也是时候该给北京那两位打个电话了。
很多时候,电话是随口之间互相骂娘,互相打趣的工具,而还有的时候,那个以轻薄著称的手机却是无比沉重。
秀秀的电话一连打了几遍,始终无人接听;
不过还是哥们儿间来的仗义,小花的电话刚响过一声就接了起来,但,小花始终没有说话。
听了片刻,对方还是没有说话的意思,我按耐不住。
“小花,不管之前发生过什么,也许,并不重要了,我已经不再那么执着的在意,现在,仅仅只是一个朋友打来的电话而已,那么,你可以说话了吗?”,我压低了嗓音,非常平淡的说道。
仍然是沉默,但没过多久,小花的声音传了过来。
“小三爷,很多事不是想忘记就能忽略的,秀秀…….嗯,她在杭州,好好照顾她一段时间,她需要我们的帮助,电话不方便,我会再打给你”。说完,便挂断了电话。
秀秀在杭州?为什么?
这是我脑海里冒出的第一个疑问。
现在的我,也许与几年前的那个毛头小子有了些区别,也许死胖子和闷油瓶仍然可以叫我天真,但我的确被事实磨练的已经不能再天真下去。
经过了一个下午的思考,我决定不再为了这几年的事情纠结下去,那曾经是我的疑惑、苦恼、预知,或者随便是我的什么,但现在,都已经不重要了,当你发现全世界的人都在劝阻你后退,甚至你最至亲的人,例如闷油瓶、二叔、三叔或者任何一个人,都在竭力阻止你再踏入一个领域时,我想,我真的该停下来。
事情不仅仅如此,当我发现很多我摸不到头脑,并且敌我未知的人却在希望你继续走向这条黑暗的道路,那么,我相信我已经有足够的理由停在原地,并且忘记一切的从新开始自己的生活,虽然可能已经有点晚。
一些对于人生的重要决定,往往只产生于一念之间,那么就让该归尘土的归尘土,该归凯撒的归凯撒,就这样吧,我自己告诫着自己。
第二天一早的店铺门口,我见到了时隔半年的秀秀。
很唐突,甚至早晨起来我连脸都没有洗过就跑了出来。
相对于我的邋遢,秀秀却像在这半年完全换了一个人一样,仍然清秀的长发下,一件米色的风衣配着黑色短靴,长长的围巾搭至膝盖,彰显着一个成**性才应具备的身材。我在她身上再也找不到那个神采奕奕的女孩,眉目中夹杂着哀愁和沧桑的经历,她瘦了,却越发的具有了十足的女人味。
“进屋再说”,她想说着什么,被我阻止下来,并摆摆手对她说道。
“吴邪哥哥,你这能洗澡吗?,或者,让我先找地儿睡会儿”,这一年来,秀秀每次见到我的第一句话总是让我感到惊讶。
不嫌这脏你就先在这睡,里面是以前的伙计临时睡觉的地方,还算干净,我去给你泡杯茶,你躺会儿。
秀秀并没有仔细的看被褥,而是直接躺到了床上。
当我端着壶铁观音再走进来的时候,面前的秀秀已经睡入了梦乡。
优美的曲线和包裹得及其严紧的身体令我不敢再多看一眼,没错,这女人拥有着霍家传统传承下来所特有的本钱。
我很难想象眼前的这个姑娘到底经历了什么,才会落入到如此境地,她似乎已经很久没有睡过觉,流落街头般走到了我这里。
小花再也没有打电话过来,现在见到了秀秀,我在犹豫是否该给他打个电话为了眼前这他的小情人,向他报个平安。
他没有接电话,片刻后接到了他的一个短信,只有简单的几个字。
“速寻安全之地”。
我根本看不懂这六个字,小花的意思到底是我们大家现在遇到了危险,还是说秀秀遇到了危险让我极力周全?
如果是后者,那大可放心,虽然老九门没落了,但在杭州,吴家还是有着一些实力的。
但如果是前者呢?我突然回忆起半年前曾经想置我于死地的那些人,他们下手根本没准备留情,那些人到底是谁?
听小花的声音和现在手上的短信,似乎他也在面临着某种麻烦,但又无从说起,眼前的秀秀更是令人惊讶,惊讶到她已经累得根本不介意男人的臭脚丫子味道便睡的像死猪一样。
综合起来,我隐约的感觉出,秀秀并非被他的哥哥们逼迫出走,小花也有他的难言之隐,而我,似乎也在面临着什么风险。但到底是什么,我弄不清。
离开秀秀的身边,我坐回前厅的椅子上,我不想再思索任何有关之前的事情,既然决定放弃,那么,就不要再为了任何突发的事情纠结自己。
时间就如此般走到了深夜,中午和晚上分别给秀秀带回来的便当她根本没有理睬,或者,准确的说,她根本没有醒过来。
铺子里很冷,望着里屋的秀秀,我不能现在就离开这里回家,未免太不爷们,想到这里,便在前厅搭了几个椅子,准备就在铺子里和衣而眠。
杭州的夜,很冷很透骨。
被子只有一床,现在盖在了秀秀身上,没办法,突然想到我以前的背包里应该还有一件加肥加大的黑色帽衫,先甭管是谁的了,凑合一夜吧。
套上帽衫,原本就穿着大衣的我丝毫没有感觉到紧皱,反而很合身,我遂打消了这件衣服的原主儿是闷油瓶的念头。
这漫长的一夜,我做了很多梦,醒了很多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