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话一出,满室皆静。
夏家人不约而同地看向夏青遥和夏青璇二人。
夏王氏笑得像是座台上的菩萨:“老爷这话说的是,青璇虽然聪明可人,但青遥如今已是尚太医局的院判,可是本朝第一个女官,咱们家将青遥许给陈家,这才能看出咱们对陈家的看重呢。”
“正是如此,”夏子明颔首,“况且青遥是姐姐,理应先让青遥出阁,之后才能轮到她妹妹。”
二婶和三婶对视了一眼,都一副看好戏的姿态一言不发。
二叔和三叔则附和着夏子明的话。
“大哥说的有理。”
“这陈家是厚道人家,青遥和陈寅也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两家知根知底的,青遥嫁过去日子也能过的好。”
夏子明听得连连点头。
夏王氏走到夏青遥身边,搂着她肩膀道:
“晚饭前,为娘已去与陈管事和陈公子说明了情况,提起要将你嫁过去,他们父子二人都高兴坏了。
“原本今日该与陈家父子办个接风宴的,但婚期将近,依着规矩新郎新娘最好先不见面,青遥啊,这婚事你欢喜不欢喜?”
夏青遥笑眯眯地摘下夏王氏搂着她的手臂,站起身道:“母亲这话问的,就好比我先罚四妹妹跪,然后再问她欢喜不欢喜一样。”
夏王氏脸上笑容一僵,半晌方又道:“青遥啊,为娘是为了你好。你老大不小了,人京城里的姑娘,及笄后都要嫁人了,青璇翻年才及笄,还等得,可你等不得啊。”
“您说的是,难道我是忽然才比青璇大一岁的?”夏青遥微笑。
她说话声音不高,可一句就将夏王氏噎得面红耳赤,引得三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寂静的前厅里,三婶这一笑像是打开了什么机关,其余人也都低着头忍笑。
夏青遥道:“若是依着年龄齿序来规定成婚顺序,当年在青州为何提也没提我,而是先急着去给四妹妹订了亲事呢?”
“你这是什么话,自古婚姻大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说是谁成亲便是谁成亲,你这丫头,怎得还挑三拣四起来?”
夏王氏被人笑得心里发窘,对夏青遥又积了怨气,这时说话也不客气起来。
“是啊,‘父母’之命。”夏青遥格外加重了“父母”二字。
其余人都只当夏青遥是在不满感叹。
可夏子明和夏王氏在换子之事上却是心虚的,听了夏青遥的话,当即惊恐地睁大了眼。
夏王氏看着夏青遥的眼神像是大白天见了鬼:“青遥,你……”
不待夏王氏开口,夏子明就先一步道:“青遥,为父和你母亲对你足够尽心尽力了,你还有什么不满?好心为你安排一门好亲事,你就这样态度?”
夏青遥噗嗤一声掩口笑了,站起身绕过桌椅,笑声越来越大,纤细的身子都似狂风中的花枝,着实有几分癫狂之态。
看着她的身影,夏子明和夏王氏都有些慌。
看到夏青遥如此,猜测便已坐实了。
夏青遥,是应该知道了吧?
否则从前那般乖巧懂事好拿捏的女孩,为何会在回京之后,忽然性情大变?
以前那么听话,现在却这样乖张,还有胆量和长辈顶撞,动辄就将人说得哑口无言。
所以说她必定是知道了!苏玉柔之所以会被害得那么惨,也都是夏青遥的报复!
夏子明和夏王氏当即心里发颤,有那么一瞬,他们夫妻二人的想法同步了。
他们都后悔,当初怎么不直接将夏青遥掐死在襁褓里!
没有什么换子,直接让玉柔去代替了夏青遥,现在就没有这么多的麻烦了!
夏青遥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前厅里却是一片安静,她纤细的指头点指着满屋子人,刚要说话,又是一声喷笑。
“青遥,好了。”
正当这时,清朗的男声在她身后响起。
夏青遥回头,就看到夏星浅站在门口,背脊挺得劲松一般直。
“二哥。”
“嗯,”夏星浅叹了口气,保护性的将夏青遥护在身后,行了一礼,“祖母,父亲母亲,各位长辈安好。”
夏星浅身上自有一种高贵的气度,在任何时候说话办事都不会失了礼数。
“今日之事,到底是为了什么,但凡有脑子的人都能明白。父亲母亲也不必找那些冠冕堂皇的理由,便是您们说出来,就真觉得别人都会信?”
夏星浅话音温和,也不见高声,更是半个脏字都无,却将夏子明和夏王氏说得满脸通红。
夏青璇蹭的站起来,指着夏星浅怒道:“你少管闲事,你一个养子,凭什么管我们的家务事?”刚才那一巴掌的仇,她可还没忘。
夏星浅笑了笑:“从礼数规矩、人品才华上看,站在陈家的角度,其实我也觉得换个人嫁过去,对陈家更好。”
夏青璇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夏星浅是在骂她礼数规矩人品才华都不如夏青遥,当即怒不可遏。
“你这只臭病猫,你闭嘴!”
夏星浅摊手:“这样的谈吐礼仪,将来若到了青州,与人交往时露出锋芒,必定有人会问,
“‘那彪悍女子哪一家的姑娘’,回答的人一说‘这就是曾经受陈家照顾的那个夏太医家的闺女’,你们说,人会不会猜测咱们不是为了报恩,而是为了报仇啊?”
“你!”夏青璇气得话都说不出了。
夏青遥看着夏星浅高高瘦瘦的背影,擦了擦眼角笑出的泪。
这话说的多损啊。
可怎么就这么中听呢。
“星浅,你不要忘了自己的身份!”夏子明忍无可忍地怒斥。
夏星浅冷笑了一声,收了脸上的嬉笑,将眼一厉:
“我自然记得自己的身份,我是青遥救回来的!”
“当年若没有青遥省下自己的吃的给我吃,若没有她想法子挣钱卖药给我治病,我早就死了!
“若没有青遥聪明,知道父亲爱面子,故意在众人面前激您,我现在可能连个正常人的户籍都没有!
“我是养子,素来知道身份,夏家的大事小情,我是能闭嘴就闭嘴,能不招你们的厌就不招你们的厌,但唯有一点!
“青遥是我的妹妹,你们谁想动她一指头,就要先过了我这一关!”
夏星浅一番话说得掷地有声,他身子还没恢复,一长串话说下来,已是累得脸色发白。
但是他背脊挺直得就像是一杆标枪,仿佛为了夏青遥,能肆无忌惮去戳破天!
“谁要动她了,哎呀星浅你不要这么激动。”
老太太见气氛剑拔弩张,忙站起来和稀泥。
“青遥是你爹妈的亲闺女,他们还能害了她不成?”
“就是,自古婚事就是这么定的,盲婚哑嫁的多了去了,好歹青遥和陈家小子还是知根知底呢,这门亲事多好。”二婶也笑。
“这婚事是很好,”夏星浅微笑,“那二婶家的青柠也是与陈寅一起长大的,年龄相当,知根知底,这么好的亲事,你家青柠嫁过去不也很好?”
一旁的夏青柠听了这话非但不生气,还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被二婶狠狠瞪了一眼。
夏青遥看着夏星浅的背影,狂躁的心渐渐平复。
方才有那么一瞬,她对这些人产生了杀心。
前世,她被亲生母亲、爱人和姐妹一起背叛,才有了那么惨痛的结局。
今生她最恨的就是背叛!
可夏子明、夏王氏,却一次次的在她的底线上左右横跳。
他们为了一己之私夺走她的人生,一次不够,还想来第二次。
不论陈家的婚事是好还是坏,只要他们动了念头,她就不能忍!
“二哥,别气坏身子。”青遥擦了擦眼角笑出的泪,拉住了夏星浅的手臂摇了摇。
“青遥。”夏星浅低头看向她,却见她眉眼含笑地对着他摇了下头。
夏星浅紧握着的拳头渐渐松开了,蓬勃的杀意也尽数消散。
夏青遥笑望着夏子明:“父亲今日的安排,真是令女儿意外,陈家的确是个厚道的好人家,若是没有临时换人这一茬,我必定会感谢父亲和母亲的安排。
“但是,夏青璇不想要的,你们就不问我意愿的强加给我,我是不会答应的。”
“还轮得到你答应?”夏子明怒不可遏,“你一个女子,怎可不听家中安排,我……”
“是啊,我是女子,却也是女医官,我一会儿就去王妃跟前磕头,告诉王妃,我愿意终身不嫁,做个贴身医女服侍王妃的脉象,父亲也在尚太医局当差,想必应该知道,王妃会不会答应吧?”
“你……”
夏子明的脸白了。
他太清楚宸王妃对夏青遥的看重和喜爱。
不只是宸王妃,就连靖王此番断了腿,也是点名要夏青遥去医治的。
若是夏青遥真豁出面子去,将此事吵嚷开来,只要王妃发了话,他此番的计划就要落空了!
眼看着夏子明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夏王氏怒声道:“夏青遥,你长本事了,还敢当众拒婚,违拗父母!”
夏老太太眼看着事情越发不可收拾,焦急地安抚起来:“好了,好了,都不要吵了,青遥啊,你最懂事了,你爹妈也是为了你好,一家子还是要以和为贵啊,再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自古的规矩,岂能更改?”
夏青遥突然有些痛恨起这个世道来。
很多时候,身为晚辈,与长辈讲道理是讲不通的。因为道理都让长辈说了去。
她反对,那就是忤逆不孝。即便是她有道理,最后也会被一句“你还小,不懂事”,或者“爹妈都是为了你好”而堵回来,仿佛她再多反驳一句,都会变成不知好歹的白眼狼。
夏青遥突然笑了:“您说的是,‘父母之命’,那我的父母……”
“老爷。”
突然,外头跑进个婢女,高声打断了夏青遥的未尽之言。也将夏子明和夏王氏险些蹦出心口的心安抚回了原位。
夏子明第一次没打官腔,温和又急切地问:“什么事?”
“宸王府高总管来了,说是请您立即随他走一趟。”
高总管?
夏青遥第一反应,便是慕容铮身边的高礼。
她略一反应,便往四周看去,却没看见流萤的身影。
见她如此,夏星浅低声道:“方才是你身边的流萤来给我报讯的,让我帮你拖延一阵。”
夏青遥当即就明白了。
夏子明有些惶恐,宸王府吩咐他不能不听,看了眼周围,便吩咐道:“都不要走开,等我回来再议。”
又看夏青遥一眼,冷笑道:“今日,我做父亲的,就是要立个规矩,你等着。”
说罢便匆匆往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