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知寒并非出身于世家,却也是被世家培植起来的官员。
如今的新朝也是世家推举和科考并行,可就算是寻常人家来通过科举入仕的,真正能混到中枢要员的也不多。
前朝一些大世家没落了,又有新的世家出现。
他们本就拥有比平民百姓更深厚的根基和资本,总能通过各种各样的方法,一点点重新走回权力中枢。
像是培植一些如徐知寒这类颇有才华的学子,也是一种方法。
徐知寒比旁人运气都好,在背后世家的扶持之下,进了礼部做官,自己家中的一位族妹还选入东宫,如今已经有了身孕。
徐知寒很清楚背后的世家都在盘算。
这些大世家几乎都在盘算着景泽的亲事。
正因为世家之间人人都惦记靖王妃的称号,彼此暗中斗得厉害,还没闹起来。
可是景泽这要自己给自己挑了王妃回来?
就依着皇后娘娘和太子妃娘娘对靖王百般溺爱,还有什么好不同意的?
而且,秋之云可是个仙人啊。
就冲着仙人这重身份在,谁还会嫌弃她家世不明啊?皇家简直都得乐死了吧。
徐知寒觉得事情有点麻烦,他得好好观察一下。
到了皇庄,景泽带他们进了书房。
辛明堂和几个通农事的官员还在那里兴冲冲问了好多关于耕种的技法,有问有答,都说的兴高采烈。
徐知寒看一眼辛明堂,只觉得这位户部左侍郎实在是有点不成样子。
好端端的,怎么又说起粪水了?
他咳嗽了两声,对辛明堂道:“辛大人,时间紧急,不如我们先向王爷禀告王府建设一事吧。”
辛明堂好像是被他提醒了一般,他忙转向景泽,又起身拱手。
“请王爷见谅,下官户部左侍郎辛明堂,适才听秋仙人所讲农耕技法,实是咱们新朝百姓所未见的妙法,不由入了神,险些耽误了正事。”
这人似乎有些憨,跟景泽的说话的时候,还带着点兴奋,大概是刚刚与秋之云交流的话题正是他迫切需要了解的内容。
“辛大人不必多礼,请坐。”
景泽话音刚落,孙宝成便带着两队丫环进来,一队人为书房中人上茶,另一队人则是为书房掌起了灯。
此时,日渐西斜,房间里的光线自然开始暗了下来,书房里所有的灯烛都亮了起来,火苗跳跃,一股淡淡暖暖的灯油香气弥漫开来。
秋之云仔细观察了一下自己身边的一盏立灯。
木制灯杆,铜制灯架,上面吊着一个铜制的花碗,里面的灯油很澄澈,也没有烧焦的糊味儿。
想想这世道也是艰难,没有电啊。
借个光都不容易。
好在他们山上都是用法器照明,再不济,几道金光符咒还是用得起的。
这个时候,工部营缮司的员外郎钱为从自己袖筒里取了一卷新的王府样式图出来,展开铺在书案,开始细细讲解新靖王府的占地面积、建筑规模、房舍分布、所需耗费等事项。
这个钱为刚才也与秋之云交流的很好,主要是荣亲王主持军垦田改造时,那些修建水车的匠人也是从他们营缮司里派出去的。
钱为显然是个业务精通。
他虽不是直接负责修建王府的匠官,却对王府这张新图了若指掌,每一个细节都能说的头头是道。
景泽听得认真。
他确实是不太在意自己的住处是不是多了几十间屋子,或者新开了三个花园。
不过,这是皇祖父和皇祖母对他一片心意。
总得知道里面到底有多好,回头见了二老才好夸一夸,让老人家听着高兴一下。
“哎,这造价,竟比之前扩建王府的花费多出千金之数。”徐知寒在旁轻声叹道。
说是轻声,其实他那声音在场的众人都听到了。
“我们大人曾上奏,希望圣人能念在如今国库空虚,国中百姓贫弱,而略降些花费,可惜……”旁边另一个礼部小官也叹了一声。
秋之云抬眼看了他们一眼,眉头一皱,这两个人仿佛是有点什么大病啊?
此时,一旁的辛明堂站出来了。
“多出的花费由皇后娘娘的内库中拨出,如今已经先支了五百金到我们户部了呀。”
徐知寒听了这话,立刻就瞪了辛明堂一眼。
就你有嘴吗?
他们能不知道这个?
礼部尚书去劝诫的时候,皇后娘娘正好也去御书房见驾,直接指着他们尚书的鼻子骂的人。
“老娘给我家大孙儿盖个房子,要你个老白毛管?”
“劝劝劝,家国大事那么多,你就盯上我家大孙儿了?我家大孙儿吃你家干饭了?喝你家水了?”
“去年满朝廷里,花费千金建房建园子的官员二十来个,你怎么不上他们家哭丧去?老娘才几个孙子?怎么着,你们这群狗官的孙子能住千金的园子,老娘的孙子不配呗?”
“还好意思哭,还要当堂撞死。来老娘成全你,我菜刀呢……”
真是……
听说,当时几个去劝诫的老大人被吓得屁滚尿流,简直是丢尽了脸面。
劝皇上皇后是不太可能了。
他们这才将目标转向了景泽。
他们想的挺好,景泽性子有点像太子,听劝,再说他还年轻,年轻人好面子,就算是心里不高兴,说不定也得为了一个好名声,捏着鼻子听了他们的劝。
“哎,下官并不想如此煞风景的,只是想到,王爷还在少年,不若将千金节省下来,未来待王爷成亲为皇家繁衍子孙时,再将府邸扩建也不迟。如今的千金之数,若能用在王爷所主持的农技改革上,可能更有效用呢。”徐知寒叹道。
秋之云听着这话,就撇了撇嘴。
这还真是道德绑架的一把好手。
人家祖母给钱盖房子,他就说把这钱用在正在做的事情上更有价值。
“这位大人,怎么在教王爷变成个不孝之子?”秋之云眨巴眨巴眼睛,满脸不赞同地问道。
“这……这位姑娘何出此言啊?”徐知寒被惊着了。
“我是个方外之人,听说你们人间有句话,叫顺父母言情为大孝。王爷的祖母拿她私房钱出来给王爷建房子,这可是一份慈爱之心,你怎么能教着王爷将祖母给的建房钱挪用呢?这不是把好好一个王爷给教成的欺瞒祖母,挪用钱财的小人了吗?啧啧,朝廷里怎么有你这样心术不正的官员啊?”秋之云叹道。
“下官不敢,下官不敢啊。下官并未说要将此银挪为它用,只是……只是计算了一下千金之数要是能放在王爷主持的农技改革方面,能救不少百姓性命呢。下官绝不敢有别的心思啊。”
徐知寒知自己说话不谨慎了,被人拿出把柄。分明恨的咬牙,却也只能跪下请罪。
“徐大人在朝为官,又是礼部之职,言谈该格外谨慎才好,方能当得百官表率。今日之言是在本王面前说的,本王宽容,知你是言辞引人误解,不想多做追究。可若以后,在旁人面前也这样说了,恐怕大人的官职难保。祸从口出,徐大人还请善加斟酌。”景泽冷声道。
“是,多谢王爷宽恕,下官必谨慎修身。”徐知寒也只好低头。
景泽又扫了一眼那几个低头不语的礼部官员,又道:“众位的劝诫本王都已经听了,只是此府邸是皇祖母出资,本王不愿为死守一个所谓清廉谨慎的名头,就违逆皇祖母之意。况且,按制修建王府也是为了免除今后的麻烦。若如徐大人所言,三五载后又再重修一次,岂不更加劳民伤财。”
“王爷说的是。”辛明堂这个辅助选手又开口了。“王爷之前所住的郡王府当年在赐下来时,就应该按制重建,那时王爷亲自上折请求省下这笔开支,圣人也准了。以至于郡王府甚至比不得的几位开国公侯的府邸。按说,礼部也应按此例,要求公侯府邸按制降级,怎么也不见你们礼部上奏,要依这个前因来看,王爷这个新府都算不得提一级修建,只能算是先弥补上郡王府不足之处,再按照亲王的常例来建设吧?”
辛明堂越说越觉得自己很有道理,他不愧是干户部工作的,算账是一把好手,运用一下他灵活的脑筋,多少一算,就算出了前亏后盈,刚好持平。
“咦,要照这么说,本官还应当上个折子,先将之前郡王府未修却应当拨出的银钱给算出来,再加上这次应当照常拨出的款项,再加上皇后娘娘给的千金。咦?这不就更充裕了?王爷,您快想想还有什么要求?可以尽可能多添置一些物件了。”辛明堂高兴地说。
徐知寒都愣住了。
这算怎么回事?
他是来劝景泽想办法省钱的,现在是不仅没省下,还又得搭进去一些。
这简直就是他们的一场惨败啊。
这几个礼部的官员简直都要气炸了。
秋之云这个时候在一旁端着茶杯,她很尽职尽责咬着杯沿,因为她怕不咬住了,一会儿自己就真得笑出声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