倡议书

大榆树村是红色革命村, 焦县有名的先进村,可现在赤脚大夫和妇女主任也陷入焦头烂额的状态中。

他们的优生优育宣讲工作进展得特别艰难, 别说劝已经有三四个孩子的妇女去上环结扎,就算进行避孕宣传都被一些社员们群起攻之,骂他们“耍流氓”、“不要脸”、“坏心眼子”,想让大榆树村断子绝孙云云。

不说普通社员,就是大队干部家的媳妇们都不支持,甚至明目张胆地和自己男人、公爹吵起来, 说要是让她们去上环或者结扎,就回娘家不回来了。

搞得整个大队气氛低迷, 秋收都无精打采的没了力气。

余钱儿至今没有嫁人,这事儿原本和她没关系,她现在带着自己大哥、大队长小儿子余林以及另外一个社员忙着给陆家庄制香厂磨榆树面儿呢。

陆家庄制香厂现在所有需要的榆树面基本都是榆树林大队提供的,所以余钱儿他们的工作量很大。

这两年他们也有意识的栽种更多的榆树,还从其他公社、大队也收购榆树皮。

陆家庄大队不再收购榆树皮,这生意基本就被余钱儿和榆树林大队垄断。

虽然价格不高,但是积少成多, 他们收入相当客观。

榆树林大队支书和大队长那是相当高兴, 也相当看中余钱儿, 所以现在余钱儿在家里地位很高,她爹娘以前还死命催她相亲嫁人, 现在都不提了,恨不得闺女一直在家里干活儿赚钱。

可现在突然市里宣传什么优生优育, 据有见识的人说这就是计划生育前奏,和计划生育差不多,大城市已经开始计划,不许随便生孩子, 说乡下这个宣传其实就是计划生育,不让生孩子了。

社员们就炸了,不管大队干部说什么他们都不信。

他们天然觉得大队干部是骗人的,不会帮他们。

然后余钱儿娘和她大嫂李春花也是这个观点。

甚至因为余钱儿说了一句,“大嫂已经生了俩儿子一个闺女,去上环也没啥吧”,然后她娘和大嫂就立时翻脸,给她骂了个狗血淋头,说她是老余家的大罪人。

李春花更是指着小姑子的鼻子骂:“你自己嫁不出去不生孩子丢人就算了,还想害你大哥和我呀?”

气得余钱儿跟大哥吵了一架,收拾榆树面儿让余林装车,两人一起给陆家庄大队送货。

到了陆家庄他们突然发现才十天没来,陆家庄大队怎么不一样了?

余林小声道:“他们大队不会也因为计划生育打起来了吧?”

余林大嫂也因为他爹让积极配合政府优生优育政策发脾气,给大哥和爹甩脸子,这几天不做饭不参加秋收的,给爹气得也够呛。

余钱儿:“不可能,人家大队是县、市先进大队,还有最美军嫂、先进个人,怎么可能因为这事儿打起来?别人没办法,她肯定会帮大队想办法的。”

嘴上如此说,心里却还是犯嘀咕的,寻思优生优育宣传不容易,陆家庄大队可能也……不容易吧?

正胡思乱想着,南边公路上传来一道大嗓门:“咱大队被评为优生优育先进大队啦!许老师被评为优生优育标兵!”

很快一人穿着洗得发白的旧军装,骑着一辆破自行车风驰电掣般朝着村里飞奔而去。

余钱儿和余林都惊呆了。

先进大队?

人家咋就先进大队了?

不是可难了吗?

他们忙赶车去陆家,就见一群孩子呜呜啦啦地跑出来,一边跑一边喊:“快去大队看热闹。”

看到余钱儿和余林,盼盼和甜甜也认出来,朝他们招呼一声就急急忙忙地跑了。

余钱儿:“……”

这些孩子可真无忧无虑啊。

听见余钱儿和余林过来,林姝从西屋出来接待他们,寒暄几句,让邱进财和顺妮儿把榆树面儿拉进去收好。

她则请两人进屋喝水。

余林一个青年自然不好意思跟着进屋,而是去找陆二哥、方荻花等人说话。

余钱儿和林姝寒暄两句,迫不及待道:“嫂子,你们大队计划生育拿先进了?”

林姝纠正道:“优生优育宣传,不是计划生育,你们怎么说计划生育呢?”

余钱儿:“我们大队有几个知青说的,说首都沪市等地方都计划生育呢,祁州也开始了,咱们乡下很快得跟上。”

林姝道:“叫什么无所谓,关键看让做什么。那些已经有好几个孩子的现在避孕挺好的,少生孩子节省成本,还能解放劳动力呢。”

余钱儿:“我也觉得,可他们不这样想,我娘和大嫂疯了似的骂我。”

林姝:“骂你干什么?”

余钱儿:“我说了句上环挺好呗。”

林姝噗嗤笑起来。

余钱儿:“嫂子,你咋笑话我呢。”

林姝:“我笑你是因为你让嫂子上环,咋不让你哥去结扎呢?”

余钱儿:“我嫂子上环都不肯,我哥肯定更不乐意去结扎啊?”

林姝:“你知道你哥不乐意去结扎,所以你提都不提,却劝你嫂子去上环?”

余钱儿怔了怔,有些说不出话来。

林姝:“你下意识也觉得避孕不生孩子合该女人受罪是吧?你们大队怎么宣传的?没有宣传男人结扎副作用很小吗?”

余钱儿摇头,“大家根本不听,不等宣传呢就去骂人,搞得妇女主任和赤脚大夫都很难办。”

林姝:“我们大队之所以被评上先进,因为我们大队的男人都是爷们儿,都知道疼媳妇儿,那些有几个孩子的男人前段时间趁着还没秋收主动去结扎了,没让媳妇儿受苦。”

余钱儿不敢置信地张了张嘴吧,半晌儿,“真的?”

林姝:“当然,我们大队的许老师,还是县作协文联的会员,是一名作家、诗人,很有名的,他带头结扎的。”

余钱儿眼睛一亮,“真是觉悟高啊,榜样!值得学习!”

林姝就带她去大队那边看看。

今儿公社给大队颁发了先进大队的奖状和锦旗,缴纳公粮的先进都没有锦旗,可见优生优育政策很重要,后面肯定会抓得更紧。

傍晚时分上工的社员们也纷纷回来,见到林姝就跟她打招呼。

余钱儿一路听社员们兴高采烈地议论着,觉得很不可思议。

陆家庄大队是怎么说服男人们去结扎的?

“嫂子,男人结扎不是会伤身体,以后没力气干活吗?”

林姝:“那是男人们不想结扎的狡辩而已,我了解过男人结扎的方式,手术比女人结扎上环容易多了。你如果开刀手术,需要时间和营养恢复,肯定会伤身体呀?但是他们结扎影响很小,根本没关系。不过现在忙秋收了需要劳动力,大队没时间给社员请假,所以等秋收结束后再去也是一样的。”

去了大队,就见一群男女老少围在大队通知墙那里看支书写表扬信和光荣榜。

公社发的先进奖状和锦旗已经挂在办公室最显眼的墙上,那红艳艳的公章,别提多气派了。

余钱儿忍不住去和陆老爹等人取经,说了自己大队的困难,希望陆老爹能去他们大队指导。

陆老爹忙着呢,现在不断有人轮流去公社结扎、上环,后续也得他这里复查,即便不用对妇女进行身体检查,但是也会问问有没有不良反应,如果有就开药或者去公社卫生院检查。

再者秋收开始,天气冷热交替严重,不少老人孩子开始感冒,他是真的走不开。

林姝建议道:“你可以让他们过来学习。”

余钱儿觉得这样好。

晚上大队开骨干社员大会,余钱儿就拉着余林参加了,感觉学到很多。

第二日一早在陆家吃过饭二人便赶着两辆车回去。

来时心情沉重,回时干劲十足。

傍晚到了榆树林大队,两人直奔大队找书记和大队长,把陆家庄的情况说了一下。

支书和大队长都不信,“骗人吧?”

余林:“我们亲眼看见的,还有公社奖状和锦旗呢,骗谁啊?”

俩干部对视一眼,又让人把赤脚大夫和妇女主任叫来,商量一下。

余大夫和姜主任也是不信,“男人都主动去结扎?”

余钱儿连连点头,拿出她的笔记本,“这是我抄的光荣榜,名字都是真的,那可没假。”

余大夫和姜主任立刻认真地翻看起来,是真的!

别人他们不知道,这个许诗华可非常有名呢。

于是大队立刻组织赤脚大夫和妇女主任去陆家庄学习,同时支书和大队长也在家里宣传起来,把青县陆家庄大队拿来当典型讲给社员们听,争取秋收结束就让自己大队的男人们去结扎。

过了两天余大夫和姜主任就背上粮食和衣物去陆家庄蹲点儿了。

陆家庄大队原本有些男人还在观望、甚至嘲笑已经去结扎的男人们,乃至有那么俩结扎的男人被邻居亲朋挤兑得都有些后悔,结果看榆树林大队特意来学习,他们又觉得很骄傲。

普通人不够优秀,但是也有显示优越感的需要,所以喜欢拉祖宗或者团体强者给自己长脸。

自己大队被人追捧学习,他们就有了优越感,不但不再后悔结扎,反而一个劲儿地劝其他男人也赶紧去,不要影响大队的先进声誉。

一个学一个,形成了氛围,于是有些落后分子也趁着秋收间歇不算忙的时候请假去公社做了结扎手术。

很快除了榆树林大队,青县其他公社、大队也派人来陆家庄大队学习,搞得陆家庄大队最懒的混子都勤快起来,最脏最邋遢的家庭都收拾得干净起来,生怕被人笑话连累大家伙儿丢人。

而林姝也没闲着。

为了支持陆老爹的工作,她跑了一趟儿县里,去看二姐和姜老太,顺便去县委打听一下各公社、大队优生优育宣传情况,然后把各地数据记下来。

回到大队以后,林姝就让支书搞了一个青县多公社排行榜,把其他公社和大队上环结扎的人数也公布一下,以此显出陆家庄的先进性。

支书就在大喇叭上大声吆喝,“大队先进就是社员的先进!是你们的先进,是你们每一个人的功劳!这说明咱们大队的社员觉悟就是高!”

这么一吆喝,剩下那批落后分子又被其他人催着、鼓励着,也排队去公社上环或者结扎了。

前来学习的其他大队干部直接惊呆了!

“怎么他们大队的工作进展得如此顺利丝滑?”

“简直没有什么阻力!”

“不可思议!”

惹得县、市记者都来采访秘诀。

这时候林姝特意写了一片《响应号召,全民优生优育》的倡议书。

在她看来既然计划生育不可避免,那不如大家更积极主动一些,提前行动提前掌握主动权。

原剧情中当地可是计划生育重灾区,各种大家网上以为是段子的案例这里都有,有些惨不忍睹。

可其实计划生育是看总体人口数的,如果最近几年的人口比例正常,那到时候就不至于一刀切直接上大招。

至少这两年他们主动推行优生优育,大家都有这个概念和觉悟,到时候推行计划生育,计生办的人也不会太过火。

现在社员们配合大队,那以后计划生育的时候大队干部也不会不留情面不是?

说句不好听的,现在生了三胎的愿意克制一下不再继续生四五六胎,那么等计划生育的时候新人夫妻想生两胎也是可以的,毕竟当地这几年婴幼儿的总体数量不太大,数据不爆上面也不会急,不急就不会往下压任务,下面计生办也不至于病急乱投医,为了数据一刀切。

而且据她了解,计划生育以后大部分独生子女都出在城市双职工家庭以及干部家庭,毕竟软肋在嘛,大部分不能像农村超生游击队一样四处躲藏,来之不易的工作总不能丢掉吧?

而大部分农村家庭,哪怕计划生育也是二孩儿多,毕竟农村需要劳动力嘛。

一胎是女儿的,过几年还能生二胎,即便很多一胎是儿子的过几年也悄悄生个二胎,之后交点罚款主动结扎,计生办也不会怎么样。

最被针对的是那些重男轻女家庭,已经有了俩女儿还四处躲藏生儿子,结果这种人家往往会继续生女儿,非得生三四个女儿之后才有个儿子。

这种情况一个村顶多有那么两三家,是计生办围追堵截的重点。

毕竟计生办也有计划任务么,这种超生家庭就是重点计划对象,是用来完成任务的。

林姝不想粗暴纠正重男轻女的观念,因为这是几千年复杂生态环境积累下来的,即便21世纪重男轻女都很普遍,她可不会自恋自大地认为自己有能力改变这个。

她现在主要宣讲优生优育的好处。

家有两三个孩子负担不算重,日子过得轻松,吃饱穿暖不困难。

若是家有四五个孩子,那不管吃饭穿衣肯定比别人差,一年到头吃不了两顿肉。

再有身体不好的,生一堆不是生病就是残疾的,不但不能改变命运还会连累爹娘。

与其生一堆孩子,盼着孩子有出息,不如自己努力干活儿多赚工分,多跟着大队搞副业赚钱,让家里吃饱穿暖还能时不时吃顿肉!

她不拽词儿,不用站着说话不腰疼的语气指责别人,只是举例子,用活生生的案例具体到县公社大队生产队某户人家,孩子多的和孩子少的家庭条件对比那是相当明显的。

你要是不信,你对比一下自己身边,难道不是如此?

而优生优育男人很关键!

你们主动选择避孕套或者一劳永逸去结扎,就避免妻子开刀结扎、上环等带来的损伤。

爱媳妇儿就要拿出行动来,不要整天油嘴滑舌。

另外林姝也润物细无声地洗脑那些嫌弃家里闺女多没儿子的人家,倡导各大队革委会应该保护、照顾无儿子家庭,新社会不要出现吃绝户现象,不要让无儿子家庭被霸凌。

如果让大家看到多女儿或无儿家庭也能过得很好,不会被欺负,那等计划生育到来,已经有了两三个女儿的人家,也不必东躲西藏拼命生儿子。

没儿子,好好培养女儿,不管招赘还是将来让女儿的孩子跟着自家姓,如此不也和生儿子一样?

另外,社会在进步,以后大队副业、公社办厂越来越多,大家都能进厂打工赚钱,女孩子有耐心、擅长做手工,也会赚更多钱。

只要都能养家,生男生女有什么区别?

想想自己女儿和儿子,哪个更让爹娘省心?哪个更体贴爹娘照顾爹娘?

你生病谁伺候?

你心情难受的时候谁陪你纾解?

只怕你都憋屈死你儿子也看不出眉眼高低,还怪你咋没给他洗衣服,而女儿就会安慰你照顾你了。

从大部分数据来看,给爹娘惹祸的儿子是女儿的几十倍。

农村那些吃喝嫖赌、奸懒馋滑、不务正业、酗酒、家暴打爹骂娘的混子,十有八/九是男人。

这样的儿子和有出息的女儿?

你要哪个?

所以你一胎生个女儿你是走大运好吧!

你要是有俩闺女,你上辈子积大德了,有俩懂事贴心的闺女,你这辈子都多活二十年!

当然,那些昧着良心宁愿要个废物巨婴儿子也不想要优秀闺女的家庭,脑子里没有一点高等生物的智慧,只有生殖本能的就放弃治疗吧。

林姝不会说得那么犀利,而是用朴素的语言、生动的例子娓娓道来,让人更容易接受。

写完她还拿着稿子去井台那里给老头子老太太们讲,听不懂的词汇就改成他们熟悉的,等他们都能笑呵呵地学里面的句子以后她就把这篇倡议书誊抄两份寄给祁州省革委会卫生局以及祁州报社。

**

祁州计划生育的苗头已经很明显,虽然口号还是优生优育,但是重点已经开始往两孩儿上靠拢。

一般有什么全民政策的时候基本都是党员先行。

机关干部带头,其他党员跟上,双职工是主力。

陈慧兰作为祁州市城中区妇联主任,工作任务相当重,最近连着俩月睡不好了。

睡不好,胃口就差,身体不舒服相应的脾气也跟着变差。

她脾气不好,首当其冲就是她老公严振东。

一开始严振东还纳闷,怎么以前不算问题的问题现在也骂他?

孩子们不一直都是自己上下学自己写作业吗?

怎么这会儿孩子没完成作业陈慧兰把他臭骂一顿,嫌弃他不管孩子?

严振东心情也不好,早晨臊眉耷拉眼地去上班,他都怀念林姝了。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只要林姝在家属院,陈慧兰的脾气就好很多,因为她时常会去找她聊天,回来就眉飞色舞。

这情况不只是陈慧兰会有,据说杨淑敏、郑洁以及其他妇女也会有。

虽然不知道林姝怎么有那么大的魔力,但是严振东热切希望她能来住一段时间。

所以他主动去陆绍棠办公室,一副感情极好的样子打招呼,“陆局,你媳妇儿咋还不来呀?”

陆绍棠正在分析各方汇总的文件,他们即将揪出一伙儿日本遗孤的真面目,这些人潜伏在当地,隐藏颇深。

他们虽然没有进行明显的特务活动,但是却发表一些看似无伤大雅实际会误导民众的言论。

比如但凡政府有个什么政策,他们立刻就会跳出来带节奏,让不够理智和思维独立的市民们被他们带动认为政府如何如何。

他们甚至会在小范围发表一些极端言论,诸如:现在这鸟样子,还不如当初被皇军占领呢。

陆绍棠对这种隐藏敌特,比湾岛的钉子更慎重,必须顺藤摸瓜,拿到证据后一网打尽。

原本他全神贯注地对比资料,闻言抬头,视线倏然投射到严振东脸上,犀利而冷冽。

严振东吓一跳,下意识后退了一步,又觉得自己有点神经过敏,笑着上前,“是我媳妇儿都想她了。”

陆绍棠这才垂下眼睫,敛去黑眸中的锋芒。

“她忙呢。”

至于忙什么?

那他媳妇儿忙得可多了。

严振东嘿嘿笑道:“陆局,你应该给媳妇儿孩子接过来,在咱们机关或者附近的街道,哪怕百货大楼、电影院什么的给她安排一个工作也行,你要是不方便我帮你运作一下。”

陆绍棠:“她不想来常住。”

严振东:兄弟,你这样不行呀,合着你媳妇儿都不恋着你呢。

谁家媳妇儿不是迫不及待地脱离农村公婆跟着男人进城?

你们家怎么反着来?

别是你小子……打媳妇儿吧?

严振东忍不住琢磨之前听到的八卦,青县有个女的举报陆绍棠家暴媳妇儿,还被陆绍棠给搞去劳改了。

看他赖在这里不走,陆绍棠抬眼看他,“严主任有话只管说。”

他尽量缓和了语调,免得太冷硬得罪人。

就在这时候小庄兴冲冲跑过来,举着一封信对陆绍棠道:“陆哥,嫂子来信了!”

陆绍棠一怔,媳妇儿给他写信?这可是破天荒头一次。

毕竟他七八天就回家一次,如果有事儿打个电话也行,实在没必要写信,因为可能他还没收到就回家了。

陆绍棠接过信,无语地瞪了小庄一眼。

小庄摸摸鼻子,理直气壮道:“是我嫂子的信。”

严振东探头,呀了一声,“陆局,这是你媳妇儿给卫生局的信啊,不是给你的,你可不能擅自拆。”

陆绍棠磨了磨后槽牙,好吧,他还真不能拆,否则革委会要来跟他叽歪。

他不甘地递给严振东,让他帮忙带回去。

严振东接了信,见陆绍材修长白皙的手指夹着信不放手,“陆局放心,回头我过来跟你讲信里写的什么。”

最好不是告状的。

严振东跑去革委会生产指挥组下面的卫生局办公室,优生优育、计划生育等都归这个部门负责。

卫生局孙局长最近也倍感头秃,实在是计划生育工作不好搞,城市居民还好一些,下面各公社大队有些泥腿子那是油盐不进。

这没文化就是不行,你跟他们说不通道理的,能把工作人员气吐血,他们还嫌你浪费他们时间。

严振东跑过来,笑得一脸灿烂,“孙局,有封信。”

其实这种写给各部门的没有预约的信件都要交给秘书处先行审查分类,根据信件内容分交给哪位领导审阅,若是没用的就直接处理掉。

不过严振东给陆绍棠面子,他媳妇儿的信自然要上达天听。

他带来的孙局自然会拆开看。

孙局接过去先看了一眼,笔迹娟秀漂亮,让人赏心悦目,观之亲切。

人看到漂亮的画和字会油然生出一种好感。

他念了一遍地址,“这和八号院儿陆局同村……林姝?这不是陆局媳妇儿?”

严振东一直盯着他呢,一副看八卦的眼神儿,见孙局和陆绍棠一样惊讶,笑道:“快拆开看看。”

孙局拆了信,字体太过漂亮,很吸引他一眼看进去。

“咦?”他惊讶地呼出声,随即又认真看起来。

严振东好奇,也扶着办公桌探头看过去。

看了几眼,严振东赞道:“绍棠媳妇儿真有想法呀,言之有物,思想有深度,真是不可多得的人才啊。”

他不由得想起之前写给教育组那封信,他可是好好拜读过的。

洋洋洒洒八张信纸,孙局长一口气看完,有些不敢置信,问严振东,“陆局媳妇儿是哪个大学毕业的?”

严振东笑道:“什么大学呀,小学估计都没读完,纯靠自学。”

孙局长;“当真?可我看她写得这封信,不像没文化自学的水平,倒像是几十年的文字工作者。”

严振东:“不可能,你看她这文章写得多朴素,都是大实话,辞藻并不讲究。”

孙局长瞥了他一眼,“严主任,你还是教育组的呢,这文章高低是从辞藻来的?这篇倡议书明显是说给农村社员们听的。”

严振东回过神来,啊对!

他说呢,再一看,这不就是很好的宣传文件?

里面记录了陆家庄大队以及另外几个大队的很多数据,内容翔实生动。

赤脚大夫、妇女主任以及大队干部直接用这篇文章当宣讲稿就行,这文章把乡下方方面面都涉及到,只要工作人员把文章吃透,就可以活学活用,根据宣传对象需要来选择宣传内容。

严振东不禁酸溜溜道:“陆局真是好福气,在乡下还能娶到这样的好媳妇。”

孙局长看了他一眼,“你家陈主任是受益者,知足吧。”

孙局长立刻让秘书给卫生组以及妇联干部发通知,让他们全体过来开会。

先在祁州市城内几个区委、区妇联以及街道革委会、妇联以及各大厂革委会和妇联单位培训,然后对市民进行宣讲。

待城内宣讲有成效之后再派他们去各县组织培训班,培训成熟以后就以各公社、大队为主力展开宣讲。

开完会孙局立刻去拜访陆绍棠,结果他带队出门了。

孙局长等了三天才把陆绍棠等回来。

他把陆绍棠堵在办公室里,开门见山,“陆局,你爱人见解深远又独特,对我们的计生工作有非常大的帮助啊。”

陆绍棠点点头,“谢谢,我会跟她转告孙局的褒奖。”

孙局长笑了笑,靠近陆绍棠,一副咱俩关系其实很好的架势道:“陆局,我们部门有意邀请你爱人前来工作,还希望你回去做做思想工作。”

陆绍棠略后退,拉开和孙局长的距离,“孙局,不是我不帮忙,而是我爱人有自己的想法,如果她自己不想做,别人劝说无益。”

媳妇儿说过,有钱有闲的日子是最自由的,不受别人约束,上班是最不自由的。

孙局长却以为陆绍棠大男人主义,不想妻子出来工作。

来祁州上班啊,谁会拒绝?

乡下人打破头都想进城,下乡知青绞尽脑汁都想回城,没工作的甚至愿意两千块买个工作!

你跟我说她不想来祁州革委会上班?

傻子也不会信的。

他立刻许诺一堆好处,职务、工资待遇等,那都是按高的来。

要知道其他人为了熬工龄、升那一级半级工资有多难呀?

陆绍棠:“孙局长,要不你书信一封,我帮你带回去?或者你致电公社,亲自跟她聊聊。”

陆绍棠早就发现了,他媳妇儿特别有主意,真的不是人云亦云或者别人劝说就有用的。

他很明显感觉她有一种和现在社会风气格格不入的闲散安逸,她有一种骨子里由内而非散发的云淡风轻的气质。

她会做事情,但是她不会过于追求工资待遇这些,她对当下热衷的进城、工作明显兴致缺缺。

他也觉察媳妇儿身上有……秘密,毕竟他是干这个的,不可能觉察不到她的奇怪之处。

但是呢,他不问、不试探,就当不知道,毕竟她根底清白又不是敌特,其他就没什么好介意的。

孙局长选择打电话,如果这都不行他还会跟着陆绍棠亲自去一趟陆家庄劝说林姝。

可惜陆家庄大队没电话,他不能直达,还得打到公社去。

他让办公室负责对接下面青县、公社计生工作的干事把电话打到公社办公室去。

当然不能他自己打,越级太多要么引起恐慌,要么自贬威严,于他没好处。

等待的时间里,孙局长道:“陆局,以你的身份应该让县里给你们大队装部电话,这样方便联系工作,你们大队不是刚通了电吗?”

像革委会这些主任、局长的,家里都有单位分机,就是为了方便联系。

陆绍棠这地位,完全够格。

陆绍棠看了他一眼,连我们大队通电你都知道?

孙局长也意识到自己知道得有点多,搞得好像他一直偷偷关注陆绍棠一样,忙笑道:“老严唠叨的,他媳妇儿和你媳妇儿关系好,八成以前说过。”

革委会他们这些人关注陆绍棠那是真的,好奇,年轻轻的就当局长了,谁能不好奇呢?

他们这些最年轻的也得35好吧,很多都四十多岁呢。

主要是他们发现虽然陆绍棠很严肃,可接触后觉得他为人正直从不背后阴人,就喜欢跟他套套近乎开开玩笑。

林姝这边是荆秘书骑车过来通知的。

本身找个普通干事跑腿就行,荆秘书却觉得这是一个和林姝拉关系的机会,自然要亲自通知。

秋收大忙,林姝正在家里给家人改善伙食呢。

虽然自家人如今不需要下地,但是陆大嫂他们农机组也忙呢,还有陆平现在带着侯博、陆安整天钉在会计室平账,每天都得把当日工分结算,还得开始核对去年的工分,秋收期间就可以陆续分口粮了嘛。

再者制香厂上班的家人也累啊,陆大哥带人出去跑业务、送兔子,人都见瘦。

之前麦收大队杀了几头猪犒劳社员们,各家按照工分多少来买,工分多的可以多买两斤,少的少买。

林姝做了两斤咸肉,这会儿就用肥肉红烧麻辣兔肉呢。

荆秘书也没想到自己就是来下个通知,结果还……馋得流口水,差点失态。

林姝正在分盛饭菜,看到荆秘书不受控制般咽下一大口唾沫后窘得脸发红,她假装没看见,憋着笑悄悄拿俩饭盒装了两份。

一份给荆秘书,一份给秦主任。

林姝在家里时不时吃两口东西所以并不饿,就把饭盒交给荆秘书一起去公社打电话。

荆秘书既感激又有些不好意思,嫂子心细体贴,可他也太……馋了吧,丢人。

林姝却故作不知,笑道:“我每次做好吃的都要给朋友尝尝,今儿荆秘书来的巧。”

荆秘书这才把那股窘态压下去,这要是传出去他下乡送个通知还馋得蹭一顿,那就丢人丢大发了。

到了公社,荆秘书领林姝去办公室给孙局长打电话。

恰好秦主任吃饭回来,闻到那股子香辣味儿,当时就吸吸鼻子。

荆秘书就悄悄递给他一个饭盒。

秦主任朝他竖了竖大拇指,小荆会办事,下乡送个通知还能买盒兔肉回来,还不忘给他捎一盒。

他拿了一块钱塞给荆秘书,不给肉票,多给点钱。

这么香的肉,值!

荆秘书也没拒绝,又添了一块回头一起给林姝,他知道陆家庄现在养兔子,以后保不齐可以时常去买两份香辣兔肉回来打牙祭。

林姝拨通电话,接到通知她就知道是为那封信来的。

电话一接通,对面传来一道浑厚磁性的声音,竟然是很专业的播音腔,“林姝同志,你好!”

林姝:“……?”

孙局长自我介绍一番,那卖力的眉飞色舞的劲儿,让人瞧着想跟电话里的人相亲一样。

旁边的陆绍棠不满地啧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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