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慢慢西沉,天际渐渐从亮变暗,远方的云霞染上一抹血色。
踏踏踏。
马蹄声渐近,无须细看,看守夜市的老卒就能听出这一支马队的规模。
少说得有二三十来马匹,“嗯,大买卖。”
老卒心中闪过念头。
村外的风刮来,泛着血腥气味。
待地平线上人与马,影影绰绰出现时,“咿?”老卒却是不免吃了一惊。
只因为二三十匹马,却只有一个马夫。
不仅如此。
那马贩子端的魁梧,一座小山似的,体魄恐怕能够与城中开办“魁斗”公馆的擎天柱一较高下。
“前方的好汉,可是去市内贩马?”
老卒当即脸上挤出一个笑来。
“没错,看能不能发一场利市。”
马贩子随手扔出一小块碎银道。
老卒收了银子,脸上笑容更甚,提醒一句:“好汉却是来早了,鬼市子每月三次而放,暮色而集,拂晓而去。”
声音一顿,接着又道:“其中却是有五拨轮转,第一波至五更天而终,主要是衣服,物品,娄头面、帽子、梳子、领口抹额等小件,第二波则是书画奇珍,反正五更天后,各凭本事。当然,最里面也不乏,江湖好汉所求的刀枪剑戟,一应玩物。第三波才是贩马……一直到天亮时,卖羊头、肚肺、赤白腰子、鹑兔、鸠鸽、螃蟹、蛤蜊等野味海鲜,便也登场。”
收了钱财,自然也不是白拿,好话总是要说上两句。
老卒只把贩马的巨汉作外地客商对待,交代出一番青州鬼市的规矩。
如此鬼市就在青州城门外的村落中。
黑道白道,讨生活的刀客,剑客,一些响马汉子都汇聚于此。
青州不是郓城。
郓城有一个黑矮子专门处理此般一应的事务。
而青州城池则是太大了,这种事情杜绝不了。
与其是任由一笔暗中的收入溜走,还不如慕容彦达亲自主持。
其中的利,哪怕慕容彦达背后有贵妃支撑,却也不敢把好事儿占尽占绝,而是得打点地方上下。
秦明与慕容彦达结怨,就有一部分原因,在于此地之利害。
(水浒一书中慕容彦达暴怒杀秦明全家泄愤,也是因为此地鬼市被破,断了财路。)
村落平日看着荒凉破败,实则道路纵横四方。
与那种“来时瓦合,去时瓦解”的瓦舍有几分类似。
马贩子贩马自然也就挑中此地。
“无妨,我省得,多等一会儿便是。”
马贩子敲了敲腰上别着的大刀说道。
大刀无鞘,刀头还有点点黑红斑痕,只望一眼就有一股扑面的血腥气味打来。
老卒愣了愣,连忙让开道路。
此獠就似一拦路恶神,怎么看都是打家劫舍悍匪一流人物。
这些马估计也是来路不正,可与自己又有什么关系?
一个白发老卒,生命早就步入尾声,能够不老死于战场,安安稳稳死在榻上就是最好的福报了。
莫要生事!便是老卒守门的准则。
“咿。”
老卒揉了揉眼,发现那贩马汉子的包袱中掉出了一样东西。
他正想提醒那魁梧似小山一般的汉子,可念头一转。
快步上去,把那掉落的东西捡起。
“嘶。”
老卒倒吸了一口凉气,才发现落在地上的竟然是一只染血的耳朵!
人的耳朵,好似有一股凉气顺着尾椎骨冲上天灵盖。
老卒凝神望去,却似见到马背上好似驮着一条又一条的鬼魂。
“好个凶戾的人儿。”
老头吞咽了一口唾沫,默默地把头转到一边。
自始至终,那凶神似的人物都未曾回头一下。
……
“求老师为我等报仇雪恨啊。”
少年郎推开房门,抢身扑到任原脚下,一把拉住任原的手腕子,哭喊道:“老师,我找不着别人了!老师,弟子就求你这一回,你帮帮我们,庄子里有数千贯家财可尽取之。”
他的掌心一片湿润。
“孔亮,你且起来说话,你哥哥孔明呢?”
任原一低头,手腕子上是点点血迹。
他又往孔亮身上仔细看去,裤腿尚且有土印子,约莫是在地上摔过跟头。
如此慌慌张张,数百里开外的孔家庄必定是遭劫了。
孔老太公麾下庄客,就算是没有千户,那也有个六七百户才是。
六七百汉子都解决不了的麻烦,恐怕比山中大虫还要来得凶悍,找我又能有什么办法?
除非……任原微微扭头,把目光转向一旁端坐主位上的李军使。
(某军使的称呼与某某都监一样,姓再加职位。)
任原从军,李吉是打算拿来重点培养,自然给出不一样的待遇。
待吴用召集一伙军汉后,李吉便领着一众军汉吃酒,包下两层楼来。
日头渐渐落时刻。
一圆头大耳的少年,却是找了上来,破烂鸭头绿战袍,沾血的鱼尾赤头巾,脚蹬一双土鞋,腰间则是挂着一柄曲卷的勾镰刀。
整个模样显然是遭了难的迹象。
见李吉没有作声,任原沉着脸,嗓音沙哑道:“你且仔细了说,军使在此,必定不会放过一个恶人。”
说罢,任原又扭头对李吉恭恭敬敬地介绍:“哥哥,这是我门下徒儿,兄弟我得以在青州立业,没少仰仗孔家的老太公。”
“慢慢说,我自有诊断。”
李吉眸子转了转,脸上没有太多表情。
孔亮早就瞧见坐在主位上的一脸严峻的军头,可苦于找不上半点干系,就不知如何搭话。
此刻却是浑若找到主心骨一般,哆哆嗦嗦把事情缘由交代出来。
且说……
离青州百余里地外,跑马得大半天的地界有一处白虎山。
山下有一座庄子,名叫——孔家庄,庄主就是孔老太爷。
孔明,孔亮祖父一辈人物。
这年头天高皇帝远,一些山中的庄客,拿起锄头是农人,拿起刀枪那就是草寇。
任意切换。
孔家平时也做一些销账,贩马等生意,当然规模不大,比不得曾头市,祝家庄这等。
前段时间。
有一个马匹贩子找上门来。
按照惯例,孔家老太爷肯定是热情地招待一番。
只不过,万万没想到的是……
那马贩子竟然打的是金国王子的主意。
传闻金国王子有一头照夜玉狮子的宝贝神驹,那马贩找上门来,说自己差一些人手,想要找孔家庄借点兵力。
“好个不知死活的东西。”
孔明,孔亮当时就生出这般想法。
金国虽是小国,可不久前,三万金兵破七十万辽兵,尸体堵塞河道,凶威之重……恐怕阎王老子也不及。
这贼厮好大一个胆子,竟是打起人家金国王子的主意。
孔老太爷自然不同意。
却又不好把人直接打发走,便让孔明,孔亮两个孙儿,领着一些帮闲去山中打猎就是,也不赶人走,却是故意冷落那贼人。
那恶汉单枪匹马,性子却是凶神似的。
察觉孔家庄前恭后倨,二话不说,趁着一日酒意,待孔明,孔亮又入山中打猎去了。
那贼厮便一刀剁了孔老太公首级,杀掉好些庄客,强掠一大批的马匹而去。
“对了,那人自号是险道神,险道神——郁保四。”
孔亮说起贼汉名字来,双目通红,口中不住吞吐恶气,一副恨不得分而食之的模样。
“你是孔亮,你口中那个吊在险道神后面的哥哥,叫做孔明?”
李吉不徐不疾问道。
“是的。军使大人。”
孔亮连连点头。
“为何没想过报官?”
李吉故意问了一句。
“啊?”
孔亮一仰头,脸上全是诧异。
如孔家庄这种,报官一次得来的结果,恐怕比匪徒收刮一场,相差不大。
“行了,我知道了。你既然确定那贼人就在鬼市,那咱们现在就去看看。”
说完,李吉起身叫上一众兄弟,不徐不疾地出门。
青州鬼市,还没见过呢?
说起来……自己正在苦于组建骑兵的马匹怎么搞?
现在不就来了。
“正所谓,时来天地皆同力,莫过于此。”
李吉心中美滋滋地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