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河水道一侧,恩州通往沧州的一片群山,没什么名气,植被相对稀少,主要是几十年前黄河改道水土流失,其中的一部分山脉就成了秃顶。
尚且没有逃走的一些山民干脆把这些山头,统一称呼作和尚岭。
许多年前。
周邦彦升任太学正后,仕途反倒无望,清水衙门没有实权。
他心中藏了一股怨气,就干脆摆烂,在民间各处漂流。
某日途经此地。
周邦彦嫌弃“和尚岭”这个名字不好听。
再加上山顶又有一座大佛寺,就给此山赐了个名字,唤作“青头山”一直用到如今。
取义“佛顶巍巍青插天”因为山顶少树木,土质奇特,远看好似呈青色,故取此名。
实际上这个地方早就衰落。
整个佛寺沦为废墟,杂草丛生,早年甚至有贼寇驻扎,后来被官府给破掉,又一把大火烧下去,此地也就越发荒凉。
反而是寺庙土坡下的官道一侧,几个巴掌大小房间的驿站,一直半死不活地保存了好几十年。
一年到头总能看到几个过路往来的官吏。
驿站中给当官的准备是独间。
给官兵的仆从准备则是通铺。
这一日,太阳快落下的时候,通铺中竟然坐了八九个汉子。
长相大多凶恶,其中甚至有一名肌肉像是窜动耗子一般发达的疏狂男子。
可纵是如此猛汉,也不是最引人瞩目的。
这些人中地位最高的无疑是占据唯一一张地铺的汉子。
高高瘦瘦,年纪三十几许,头发披散,打结,有跳蚤。
脸颊苍白,裸露出的肌肤上俱是刀痕,已经结了许多厚茧,透着一股腥气与恶臭。
不过,最夸张的一点是他的脖子,双手皆被刑具锁着。
长枷扛在肩头,黑沉沉两三百斤的炼石。
这可是能克制修士神通法术,武夫念头翻滚的术士炼金造物。
再加上平日饭菜又被灌入阻止内气流转的秘药,换句话说,此人完全用体魄硬抗,戴着枷锁,一路前行。
汉子头枕着墙壁假寐。
他戴着刑具也无法正常入睡,只能抓紧一切时机来恢复体力。
抛开这个好汉不说,地铺边缘位置,则是盘踞着一个同样又高又瘦男子。
怒眉恶目,旁人决计不敢轻辱。
另外,就是角落一旁,坐着一个靠着墙壁不住搓背的秀气书生。
如此糟糕的环境中,书生不时扭扭屁股,扭扭腰。
在一群恶汉,壮汉,凶徒中颇为显眼,如混入狼群中的一头骚气狐狸。
在书生对面,一个双目赤红,目光凶如恶狼的年轻人。
年轻人咬牙切齿地盯着书生。
“喂,那位仁兄,你可别老盯着我看,又不是我把你坑进来的。”
“官差给饭吃,你瞧不上眼,我才替你吃了。多好的饭菜,白花花的米,浪费多可惜。你以前兴许是某个山寨的当家的,可兄弟我饿啊。我吃你不要的嗟来之食,你反倒是把我恨上?不是啊仁兄,是谁害了你成如今模样?你找谁去啊?冲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发什么火。”
书生阴损说道。
哐哐。
铁链不住震响。
红眼的汉子愤怒不已,却碍于手脚不方便,没奈何书生。
两人结怨,却是不久前发生的一件事情。
总有人充当好汉,不肯吃官兵给的食物。
书生见双目赤红的男子颇为不屑。
毕竟官府发的米糠饭馊。
他就抢走几口给吃掉,搞得对方饿了一路。
这才有眼下的局面。
要说一介书生凭什么能从恶汉手中夺食,原因倒也简单。
在场的囚犯除了书生之外,全部都上了手铐,脚链。
而书生则只是简单用绳子捆了捆,待遇最优,也是众人之中,唯一能够与官差说得上两句话之人。
“吵什么吵,又想吃鞭子了吗?”
声音从外面传入驿站的大通铺。
大通铺外则是站了两个身穿红色扎甲的军卒。
“军爷诶,给口吃的吧,你们酒肉管饱不说,那是应该。可我们就算是牲口,求您老人家大慈大悲,赏赐一口冷粥,半个馒头也行啊。”
书生又惫懒叫道。
“我陈东可是太学的学子,今个儿落难,不代表一辈子落难,说不得哪天就被起用,各位军爷,劳您赐个体面,再肚饿下去,学生可真就饿死了。我又从未打熬过气力,比不得这些粗糙武夫,我若是饿害病了,可就……咳咳……”
陈东演得声情并茂,没片刻,啪嗒,巡逻的官差真就丢了半个冷馒头进来。
陈东一番感恩戴德,大口吞吃起来,好似连馒头渣子都不肯放过。
走进来的官兵,一直看着陈东吃入腹中才不徐不疾地离开。
整个通铺的恶汉没有一个发出声响。
片刻后。
“教头,教头。”
陈东不动声色把半个又半个馒头,塞到靠墙歇息的林冲手中。
林冲默不作声攥紧,徐徐睁开眼,眼神凶恶环顾一圈,灰蒙蒙的眼珠子,藏着一股难以言喻地暴戾,竟无一人敢与林冲对视,好似靠在墙角的是什么荒古凶兽一般。
红眼年轻人的喉头不住滚动,却也没有废话半个字来。
“大伙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谁也不嫌弃谁。”
说完,陈东两指并拢猛地一扣喉咙,呕,呕,发出一阵声响,吐出酸水与又半个馒头来。
湿漉漉的,沾着黏液挺恶心的。
陈东把馒头外皮搓下来,自个儿舔尽。
勉强能吃的小半个馒头则是分给怒眉恶目的男子,以及红眼的年轻人。
至于面对那个肌肉鼓起宛若耗子的肌肉大汉,陈东则是上前解释:“您块头大,这点东西也垫不了肚,明早我的那份吃食给你。”
“咳咳。”
故意咳嗽一声,理了理嗓子,陈东又道:“其他人别怪我分得不均,你们要是想死的,不要命的,尽管去说,我未必会遭一顿恶打。可你们就说不好了。”
“现在正是同心协力的时候,不求你们识得大体,但是希望你们明白野猪林是个什么地方,十个人进去里面不见得能出来一个。”
在陈东的调动下,一个个恶汉缄默着都没说话,可彼此对此人却也多出两分认可。
“我叫邓飞,火眼狻猊邓飞。”
红眼年轻人说道。
“铁面孔目裴宣。”
怒目恶色的男子则是沙哑说道。
“八十万禁军枪棒教头,林冲。”
一直到此时,背靠着墙壁,戴着数百斤炼石的高瘦汉子才正式报出名来。
正是李吉等人苦苦追寻踪迹的林教头。
“鲁一,少林弟子,擅于大摔碑手。”
肌肉虬结隆起好似耗子般的巨汉则是如此介绍道。
其他几人也七嘴八舌地说了起来。
“嘘!”
陈东做了一个压低声音的手势。
正值此时。
踏踏踏,脚步声响起。
“押司大人。”
一众守门的军卒蓦地喊道。
“元十一,你去哪儿了?”
外面又传来一道洪亮如钟的声音。
“制使大人。”
守门的士卒再次喊道。
“杨制使好,卑职前去恩州府城,领了几个囚犯过来。您第一次押送没经验,卑职再提醒一点,那就是囚徒多多益善。”
尽管没有见到交谈的两者,但是一众囚徒,已经能够想象得到门外负责押送的正官与副官针锋相对的凶恶场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