咔咔。
晁盖捏响手里的两根小金条,金子碰撞的声音清脆响亮。
他从惠济胡同口出来,脸色阴郁得有几分可怕。
“第三次,已经是第三次了,那厮莫非故意避着我不见?”
晁盖心头怒火中烧道。
说来离那一日梦中惊魂已经半个月过去,晁盖的症状非但没好,反而越发严重。
每每休息睡觉,就有噩梦缠身之苦。
而其中梦得见最多的场景,就是那一座“无名”寺庙。
不是寺庙没有名字,而是寺庙匾额被云里雾里所罩住,根本看不清。
每次梦中晁盖都是入庙烧香。
只不过,尚且没有正式踏入庙门,只站上台阶一侧,毗沙门天王就活了过来。
而晁盖要不是被从天而降的宝塔给砸成肉块,要不就是被一三叉戟给搠死在台阶上。
唯一不变的就是临死前听到的那句台词——还不快去!
“去哪儿?你倒是说啊!说啊。”
晁盖每次从梦中惊醒,都是浑身暴汗如雨,短短半个来月,整个人瘦了不止一圈,脸色也变得蜡黄起来。
晁盖寻了一些大夫诊断,可却没人能说出个所以然来,每日只能服食参汤吊着。
他这些日子,已经是第三次来此拜会那位传闻中道法超绝的一清道人。
可惜的是屡屡都没见着。
第一次碰壁,看门的童子说老师去给人看水去了。
第二次碰壁则是说老师入山采药去也。
今日这一回已经是第三次了,又说是一清道人访友去了,并要寻一口劳什子九阳钟护身。
“唉。”
晁盖重重叹了一口气,“怎么又给错过。”
道童的一番敷衍回答险些把晁盖气得一佛出世,二佛涅槃,形销骨立一汉子,浑若脱了皮的大熊,只剩个高大骨架立在道上。
晁盖心头苦闷却也拿不出什么办法,他倒是也想过去往府城一趟,甚至直接去东京,去大名府。
钱财使够了总有一些江湖奇人给出办法。
可他却又担心自己撑不住到那般的时候。
别走在半路上就躺板子。
“莫不然,我干脆思忖个办法住进一清道人的院里?”
晁盖摩挲着手里的两个小金条思忖,身形却是下意识朝着酒肆而去。
能够一直大口吃肉,大碗喝酒这就是晁盖的理想。
倘若能够再配上几个兄弟一起吃肉喝酒,那就更是人间美事。
晁盖如今身体越是有恙,喝酒吃肉反倒是越发凶猛。
他当即思忖去喝一个早酒。
不过,也就在晁盖往酒肆而去时。
一人横着迈步过来,不闪不避,却是与晁盖对撞了个正着儿。
此人手中的篮子打翻在地,一筐的鸡蛋啪叽甩在地上,落了一地粘腥蛋液。
“你这厮……”
晁盖刚要发怒。
“走路不长眼啊。”
摔了一跟斗,带着耳环混混模样男子爬了起来,此人伸手指着自己被蛋液沾得湿漉漉的衣衫朝晁盖破口骂道。
沧州与辽国接壤,再一个又是流放罪犯之地,而沧州离青州近,济州也近。
也就有一些辽金的风气刮入宋国。
刺一身花绣一类。
底层的男儿少不得这个,可还不够。
为了更加彰显自己特立独行,佩戴耳环的男子也能见到一些。
基本上都是效仿辽国的契丹贵族并且把耳环视作自身沟通天神的媒介。
晁盖一个大财主,如何会把这等瘪三看入眼中。
“滚!”
晁盖怒吼一声,随即提起拳头。
“你个杀才,你打碎我一篮子鸡蛋,还要杀我,好啊,你来打啊,打死我啊!好汉冲这儿打。”
泼皮梗着脖子,立刻就往晁盖腿上抱去。
晁盖这会儿也是怒上心头,“砰!”的一拳打下,那泼皮脸皮肿胀起来好大一圈儿,牙齿更是吐了出来。
泼皮一口鲜血喷在地上,“杀人啦,杀人啦。”当即,泼皮又大喊起来。
此时正值早上,周围入城的老百姓也不在少数,闻听此言纷纷凑上前观望。
晁盖被这厮缠得不耐,但也不能真就去杀人,便问道:“你要多少银子,给你就是。”
泼皮闻听此言,嘴唇不由一勾。
“正所谓蛋生鸡,鸡生蛋,我这一篮子五十颗鸡蛋,至少能孵出三十只鸡仔来,其中有公有母,一年下来少不得……”
砰!
就在泼皮细算如何讹人的时候,一阵恶风从头顶拂过,铁棍砸在地上,青石地砖皲裂开来。
“认得洒家的棍否?”
一个瘸子,手腕缠着铁链,掌中抓着一根青龙紧箍铁棍,立在泼皮与晁盖跟前。
泼皮怨毒地盯着男人:“好威风,你敢打死我?”
“试试。”
瘸子蓦地撩开遮住半边脸颊的头发,露出一双饱蘸杀意的脸。
双瞳上密密麻麻全是血丝。
泼皮的气焰顿时收敛起来,声音软了三分,“你就算是一条好汉,那也得赔我鸡蛋钱,一两银子总得有……”
泼皮话没说完,那一根凶恶的棍子猛地劈下。
轰!地砖炸开,锋利的石皮擦过脸颊,露出一道血痕,恐怖的气波,顿时让泼皮崩溃。
“爷爷,我错了。”
泼皮一屁股坐倒在蛋液中,双眼圆滚滚凸起,一股温热的液体流出裤裆。
那棍棒上,森冷的寒气好似一道道冤魂在冲着人咆哮不已。
泼皮顿时被吓出了一身鸡皮疙瘩,尿水迸溅出来。
“走。”
瘸子一把抓起晁盖的手腕子说道。
“好汉如何称呼?”
晁盖拱手抱拳一问,最是能感受到身边立着此人的强大。
“没有什么好汉,只有个瘸子,大兄若不介意,唤我一声史瘸子就是。”
消失多日的九纹龙史进再次出现,满脸阴郁气质地说道。
升起的朝阳,镀在他的身上,也让人感觉不到半点的温暖。
如今的史进好似一尊踩在阴间与阳间分界线上的活死人。
……
“庞春梅,你怎么不看他?”
人群外,玉娇枝眉头一压,脸上神情愠怒,呵斥着身旁的一个小丫头。
小丫头扯着玉娇枝的衣角,杏黄的裙摆在清风中微微摇晃。
庞春梅的小脸尖尖,脸颊粉白,圆溜溜点漆似的一双招子,却是没有半点去光顾市集的热闹,反倒是看着大宅台阶外的另一处风景。
“姐姐,那汉子脸庞粗犷,三柳掩口黑髯……高逾不过六尺,尚且不如史大郎俊俏,谁会喜欢?”
庞春梅盯着一处,头也不转一下,两只小脚微微挪动,一副弱柳扶风可怜模样,好似风一刮就能把她吹走似的。
“好。”
玉娇枝冷笑。
“晁保正你瞧不上,嫌他命鼎中缺了一角,那九纹龙史进呢?史进可是龙种,如今又到手一件宝兵青龙棍,这般男儿你难道也瞧不上吗?”
玉娇枝怒气冲冲。
“可他是个瘸子啊,老师,你能喜欢一个瘸子吗?”
庞春梅轻声反问一句。
“你……”
玉娇枝一时语竭说不上话来。
“贱婢,你目不转睛盯着的地儿就有意思啊?”
玉娇枝伸手一指怒骂道。
却是见庞春梅不徐不疾地点头,目光盯着一处奇景,始终未挪分毫。
那景象乃是——大户台阶下,两只犬儿交缠一起的画面。
“畜生尚知如此欢乐,我的男人又在何处?”
庞春梅喃喃低语道,眼中蕴藏如水烟波。
玉娇枝心神不由一震,想起教中长老的教诲。
“世间女子有三十六般品相,正好对应真人前辈所创《品莲勾玉三十六格真经》,有的女子清冷,像是一季的冰雪融入了她的眼中,其品相长于双眸。”
“有的女子甜美妩媚,微微一笑能让漫山遍野的山花盛开,其品相则是长于娇颜。”
“而也有女子,天生绵软,轻轻挨上一下,好似碰触到一团绵软的云。这是肌骨好的。”
“更有女子发汗,浅浅香气,对于一些男儿郎来说比得过最珍贵的绝世佳酿,天地间云销雨霁都散不开那一股清冽酒香……”
“但是……”
话锋一转。
“这些都比不过长于骨相的美人。而长于骨相者,却抵不过天生淫心者。所谓无怜悯心,无羞耻心,便是先天造就一颗淫心,人性盖不住兽性,认为男欢女爱,阴阳合一就是天地至理。倘若一日,你撞上此等人物,须知她们乃是修行《大阴阳交合赋》最佳的容器……”
那是一片大风摇曳的竹海,圣女胡永儿的随行四侍之一玉剑长老轻轻摩挲着玉娇枝的小手,拉着她,缓步走向绿色海洋般的竹林深处,一潭氤氲温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