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罐寺悍匪的头颅,我们摘回来了。”
砰砰,随着阮小七话音落下,两颗石灰封过的人头滚落在地上。
依稀能从那怒睁的双眼中看出满满的不甘。
一颗梳道髻,一颗光头。
正是飞天夜叉丘小乙,生铁佛崔道成。
崔道成命数说到底不够厚,被斩断双臂的当天晚上就鲜血流尽而死。
其实以崔道成的能力而言,气劲封住肌肉,应该不至于这般凄惨。
况且韩当也给其简单包扎过一番。
可大抵是双臂已断,崔道成心知自己再没希望,就算活了下去,往后也必定是痛苦难言。
于是,崔道成醒来后,嚎叫半夜,干脆崩裂自己的伤口,任由伤口流淌血水,硬生生流干血液而死。
死状惨不堪言,也算是恶有恶报。
其人头自然也就被李吉割下来请功。
至于往后韩当若是想要修行《狮子顶经·金刚锁》一卷怎么办?
那就只有看他自己的机缘造化,能不能揣摩出一二真意?
揣摩不出来,那就只有再等良机。
崔道成的死尽管可惜,但这个世界上也不存在没有张屠夫就吃不上没毛猪的道理。
……
黄信看着这一僧一道的人头,眉毛不由得抖了抖。
“早听闻瓦罐寺中邪人凶恶,没想到竟然被李吉这厮一把给破了。这汉子端得有几分本事。”
黄信心道,眼神幽幽。
“这真的是崔道成,丘小乙的人头?”
一旁的绿衣吏员犹有几分不可置信地问。
“不然呢?”
李吉平静地反问了一句。
“好,好啊,不愧是能揭衙门缉凶榜的好汉子,慕容相公没看错你,俺也没有信错你。”
黄信先是高度赞扬了李吉一句,转身瞪了绿袍子一眼,继而才道:“最近天气开始转寒,正巧的是,今天晚上刘知寨邀请我吃拨霞供(火锅),到时候你也来就是。”
“啊,这……”
李吉正要拒绝,他自己手下一帮弟兄要管顾,谁又有心思与那个什么刘知寨吃酒?
犹记得那厮,书中也不是什么好人。
乱行法度,祸害乡民,贪图贿赂,专行不仁之事。
这种人李吉是半点结交兴趣也无。
没有一刀子搠死对方,只是时机不到罢了。
“唉,切莫推辞,大家都是同僚官,抬头不见低头见,合该认识一番。”
黄信吹胡子瞪眼地说。
说完,他大手一提又把绿袍吏员,提到了面前问话:“怎么样,刘知寨俺的提议合适不,你也正好认识认识这位专门缉拿匪盗项上人头的李军使。”
“原来这人就是刘高。”
李吉心道。
刚才没注意,只当是个捉笔小吏。
毕竟半点气场也无,如何是执掌一寨人物。
如今细下一打量,这人倒也不愧知寨刘高之名,果是生得又高又瘦。
此人颌下留着几缕清须,额头一侧贴太阳膏,天生一副狗腿文人样貌。
而放在黄信这等身板面前,就被衬托了下去,好似小鸡崽子一只。
清风寨的文知寨刘高,这厮真正出名的反倒是有一个足够漂亮且风骚的老婆。
“相公说的是,能邀请到李军使,那是我刘高的荣幸。”
刘高当即应承道。
自古官大一级压死人,尽管刘高是文官,黄信是武将。
严格来讲,刘高算是慕容彦达安插在官场给黄信的一枚钉子。
但是这种情况下刘高也不可能说出什么拒绝话来。
不然岂不是把人往死里得罪。
……
铜锅里牛骨不住翻滚,雾气逐渐升腾。
“如此说来此番功劳与你家军师脱不了干系,若非是他运筹帷幄,算出生铁佛下落,恐怕未必能够全功?”
黄信端着一碗辣脚子就着涮好的牛肉片,一边吃一边问道。
辣脚子,宋国北方流行的一种腌芥菜。
微微辣,属于咸菜的一种。
“没错,加亮先生功劳不浅。”
李吉淡淡说道,拿起一旁的酱料给自己调制了一个底,泡过的姜丝,葱蒜,再浇一点香油,配上鲜嫩牛肉滋味倒也不赖。
听了这话,黄信眼珠子转了转。
“来加亮先生,我敬你一碗酒。”
黄信道。
李吉吃饭自然也把吴用给捎带上,毕竟多一个人坐陪也热闹。
席间黄信问起征伐瓦罐寺的始末,李吉倒也没作隐瞒大大方方说出一二。
“请。”
吴用端起酒碗与黄信遥敬了一下。
坐在吴用身旁的刘高则是眼珠子不时四下一转,吃东西也慢,似在思忖什么事来。
李吉夹起一片鲜红的牛肉正要开涮。
“当家的,当家的。”
娇滴滴的声音传来。
几个汉子一扭头看去,就见门口倚着一个身段妖娆无比的妇人。
妇人对着众人骚气一笑,眼角都是媚意,接着又朝大家遥遥一个万福,柔声道:“打扰诸位大爷,我寻我家男人,有事儿唤他。”
说罢,对着刘高轻轻勾了勾指头。
刘高见状尴尬地连忙起身。
“抱歉啊诸位。我去去就来,这是我家夫人。”
刘高一拱手道,说罢,快步走了过去。
少妇见状,一扭腰肢转身,成熟的风韵也就这般摇曳出来,倒是好大一个屁股。
黄信瞪大眼睛,嘿嘿笑了一声,不去看她。
李吉微微眯着眼,心下也道:“这厮倒是好艳福。”
随即念头又是一转,“可惜是个蛇蝎心肠的,比不得我家小娥一根毫毛。”
且说知寨夫人把刘知寨勾入另一间屋内,立刻就变了脸色。
“老爷,你如何又叫些不三不四人进来。”
知寨夫人眉毛一压,语气愠怒道。
“夫人,这些可都是我同僚,上官,总有一些抹不开面子。原谅则个,下回再不敢也。”
刘高当即作讨饶状。
“你上次也是这般说的,你可还记得那花荣,你好意邀他吃酒,他一双贼招子,却是陷我身上拔不出来。”
知寨夫人故意刺激道。
“知错矣。”
刘高微微眯着眼睛,口上讨饶。
实际情况却是那一日从寺庙下山。
刘高一家不过是无意与打猎归来的花荣撞上,花荣骑着高头大马,英姿勃发。
知寨夫人见状,两眼就差放出光来,一边是英姿勃勃的好男儿,一边是日渐体衰的老男人,谁都知道选好的。
刘高能坐上知寨的位置,心思如何不深,瞥一眼就知道骚娘们想要放出什么屁来?
只是慕容彦达家中有母虎,这骚情的蠢货也是刘高帮着上官养的。
绿帽子扎实了,官帽子就稳。
那一日,上香过后。
蠢妇人天天在家中闹腾不是。
而心知花荣底色,是一个不好女子只爱舞枪弄棒,弯弓射雕的正经男儿。
刘高便故意邀请花荣来喝酒。
花荣推脱不过,便与其喝了两盅,席间刘高趁机离开,专门藏身暗处。
花荣要是敢做什么,他正好借着此事闹腾到官场上,把花荣的政治生涯给拍死。
花荣若是什么也不做,正好绝了蠢妇人的心思。
自己也少一顶帽子也是好事。
毕竟,就算戴绿帽子那也得有足够利益才是。
而那一日,花荣果然是义正词严拒绝知寨夫人明里暗里地示好,把那脸上堆满媚意,身子能滴出水来的骚妇人给推开。
如此便是结下死仇。
知寨夫人对着刘高也是好一通臭骂。
刘高笑眯眯把这些都忍下,只待日后慕容彦达高升,他有一万种手段让这蠢货生不如死。
心中阴郁堆积,刘高脸上却是不露分毫,一副惹不起知寨夫人模样,又是连连赔罪。
“夫人宽心就是,以后再也不会啦。”
刘高拱手抱拳道,完全没有一家之主模样。
“你过来。”
知寨夫人又勾了勾手指。
刘高心知肚明蠢妇人的手段,却也忍不住把胸膛贴过去。
砰!
女人一头槌撞入刘高怀中,恨恨道:“小惩大诫,以后若是再让外人来家中,必不饶你。”
轻轻一撞,让人魂魄都险些飞出。
刘高眯了眯眼,认真回味一番,轻捋胡须:“知道了夫人,往后必不再犯。”
谁知这时候知寨夫人忽地又道:“那席上坐中间的男儿是谁?”
想起刚才只打一照面的男子,脸颊削瘦,颧骨突出,剑眉星目,尤其是那双眼神,充满了一阵蕴而不发的威严。
论起来,比席中高大的主官黄信更具气势。
念头一转。
知寨夫人就忍不住打听起来。
“贱货。”
刘高心中刚刚升起的一点小美好顿时消失不见。
要说一点感情也无,倒也不是。
如此丰腴又会使手段的美人儿,刘高心底多少也有几分惦记。
她若是能收心,刘高倒也愿意好好待她,可这贱货忒不识好歹。
刘高心中怀恨,嘴巴上多少也有几分不平静,冷声说道:“那男子姓李,是新来的军使,怎么?莫不是要我改日请他单独一叙?”
听出刘高话里调侃的意思,知寨夫人轻轻摇了摇头道:“倒也不是,我只觉得那人身上有一股凶气,想让你提防着些。”
“没事,我省的。”
刘高面无表情道。
……
且不说屋中的详情如何,只说外面吃拨霞供这几个。
“加亮先生,闻听你占卜打卦无二算,不知能不能替我也卜算一番?”
黄信趁着吃酒,信口问道。
吴用眼珠子转了转,“又有何不可,将军想卜什么,但讲无妨。”
“好好好。”
黄信不由地一喜。
却是请吴用打卦为自己占卜前程。
自古以来,打卦算命其实都是要消耗气数,吴用又如何会把自己气数浪费在此等人身上。
当即装模作样,拿金钱卦卜算一番,实际上,不过是随口编织一些吉祥话罢了。
算卦这种东西,又没办法印证,普通人哪里分辨得出真假好歹。
借着酒意,黄信又道:“我早年去往蓟州九宫县二仙山,拜访罗真人,他言我虽无大富大贵,却也是官居诸司副使的命,还留了几句偈语。可到现在我依旧没看明白,不知加亮先生能否替我解惑?”
“哦?”
吴用闻言摇了摇羽扇,做了一个请说的手势。
“罗真人批命曾言——逢江而止,遇梁而入,命格有缺,难以全功!后面两句,我倒是明白,可所谓逢江而止,又是何意?青州境内就一条阳水,可此句到底何解?”
黄信皱着眉头作思索状。
吴用哪里知道这个,他又不曾真正为黄信算过命,刚才打卦也不过是糊弄一番。
李吉端着酒碗不徐不疾地抿上一口才道:“兴许是名字带江字的人呢?”
“嗯,有道理。”
吴用正想应和,却见黄信并没有理会李吉,而是朝自己又问道:“加亮先生,我听闻这世间有人可以走阴市买命?改变自身命格,不知先生会不会这走阴的本事?”
“啊,这……”
吴用扬起头来,一脸茫然。
……
两个阴森森的白面小厮走在巷道前面领路,身后跟着两男一女。
当头一个男子,披头散发,头上箍着一个铁箍,作佛门行者打扮。
手持缠金丝裹银线雕龙青色铁棍,端得一七尺好男儿,只是走起路来,一瘸一拐让人分外可惜。
行者身后则是跟着一个骨架高大,眼窝凹陷,嘴唇干裂,形削骨立的男子,其人横眉有杀气,目中藏凶光,冷森森一对招子,一旦与人对上,就会让人不寒而栗。
“我好端端一个良人,何故遭受此劫。”
骨瘦如柴的高大男子嘴上不住嘀咕道。
而在此人的后面。
则又有一名模样娇俏的小娘,穿一袭红衣,脖颈细长,肌肤雪白有几分欺霜赛雪的意味。
她脚步落地最轻,一手举灯,一手护持灯焰。
灯焰释放的光竟是绿幽幽的。
打在前面两人身上,把前方两人衬托得直如凶神恶鬼一般。
“晁大哥,你记住了,莫要再多问,有什么出去再说,无论看到何等惊世骇俗的景象也不要大惊小怪。现在是走阴,不比寻常。”
玉娇枝小心翼翼控制灯火道。
“妹子,我省的。”
中间那枯槁似的汉子道。
此人自然就是命格受损,七星命碎的晁盖,晁保正。
而走在前方,手持青龙棍,行者模样的正是瘸腿史进。
在一场刻意营造的事端中,史进巧得很,偏偏撞上晁盖。
晁盖感谢史进替他解决一个麻烦,就请史进喝酒。
酒过三巡。
晁盖又是个颇为粗枝大叶之人,有的没的,把近日以来烦心事儿与史进说了一通。
史进背靠玄女教,有教中玄女胡永儿占卜天机,寻觅到机缘就应在郓城保正身上。
史进从观音禅院旧址夺下青龙棍后,一路紧赶慢赶,赶入济州。
一番探查很快锁定主目标,才有了与晁盖的相遇。
史进又与晁盖互留了地址,回到客栈把事情与玉娇枝一说。
巧妙的一点,在于玉娇枝从观音禅院夺下的一件遗宝“阴阳乱”正好有走阴的用途。
玉娇枝只当是天命便请示一番胡永儿。
得到命令是要把晁盖气数大鼎缺失的那一角补全。
如此,才有了眼下走阴买命的一场离奇经历。
……
幽暗夜巷中,晁盖心底也有两分发毛,一清道人没有等来,等来一个瘸子史进和他那会走阴买命的妹子,尽管一切太过蹊跷。
可已经快被逼上绝路的晁保正也顾不得许多。
能让自己活命就是最好,听谁的不是听?
这般想着,晁盖紧跟在史进后面,各有心事的三人就拐过了巷子。
正值此时。
“呦,稀客啊……”
一道尖锐的公鸭嗓声音突兀地传来。
巷外是挂着一新一旧两盏灯笼的大开之门。
那扇大门里面则是响着各种各样的声音,沸反盈天一般的喧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