吼。
在五马卖力地拉扯中,下场悲惨的祝彪爆发出绝望地吼声。
他的手腕,脚踝,大腿等部位被摩擦出大片血痕。
脆弱的脖颈里骨头咔咔作响。
濒死境地之中,祝彪依稀间回到慈恩寺传功一幕。
慈恩寺坐落于东平府与济州交汇之处,依山而建。
主体是一栋八层重楼,楼内雕刻一尊巨佛世尊。
仿得是西域一面坡式建筑,乃是当年郓州升级为东平府而铸。
站在佛头俯瞰过去,正好能看到八百里水波连排的梁山。
修筑此建筑。
据闻是为了镇压梁山水底的恶龙。
而八层阁楼,平日门窗紧闭,亦不见客,只有世尊诞辰的前后,才会开放,供给游人观赏,其中点灯千盏,宛若佛光普世。
那一日。
栾廷玉立身于大雄宝殿,世尊·释迦摩尼佛的佛头之上。
大日余晖落下,栾教师手持铁棒脚踏世尊头颅,背对着祝彪,日光镀在身上如披金缕又好似天神下凡。
“祝彪,既入我门,需遵守几道规矩?”
栾廷玉持棍问道。
“禀师父,弟子须遵守三要三不要!”
当时祝彪对答如流。
“何为三要?”
栾廷玉再问。
“一要秉持正道,二要坚守初心,三要在武道上勇于创新与突破。”
祝彪双手合十,心里却是心疼包下整个慈恩寺花费的银子。
栾廷玉最是喜好排场,为了让他把真功传下,祝家庄老员外可是耗费了不少心思。
只拿金玉珠宝去引诱,反倒是会被栾廷玉当成是羞辱。
非得变着花样去讨他欢心才是。
“那如何又是三不要?”
栾廷玉再问。
“一不要为美色所动,二不要为哀求所动,三不要为面子所动。”
祝彪一五一十地回答道。
“汝可持否?”
一直到此时栾廷玉才缓缓转身。
声音宛若洪钟大吕,敲响于大殿上空。
丝丝缕缕的金光洒落在殿中台阶之前,少年时期的祝彪跪地叩首不已,恳切说道:“弟子可持,愿师父传法。”
“好,你且抬起头来,看好了,用心去感受天地气机之变换。”
说罢,栾廷玉手中铁棒猛地一卷,霎时间,大殿中气机汹涌如江河逆转。
悬挂于塔顶的上千盏,齐齐而灭。
只有佛陀头顶,开得过高的窗户,打入金光,依旧照耀在栾廷玉的身上,如神如佛。
许多年过去。
祝彪脑海中挥不去的是栾师的英姿,却一直不曾领悟那一日,宛如江河之势奔涌的气机。
……
临死之际。
反倒是栾廷玉那一句汝可持否?
依旧在脑海中回荡。
倘若不为美色所趁。
这一次我不为扈三娘出力,是不是就不会遭受此劫难?
祝彪心中念头涌动。
他的吼声凄厉,皮肉如欲撕裂,双目滚出血痕。
肌肤表层的铜色逐渐加深,本来祝彪临死前的爆发竟让绷直的铁链如水纹颤抖,五匹马亦是倒退了几步。
倘若此刻祝彪心中存有刚烈勇猛意志,骤然换气之际,能够把握住那一刹稍纵即逝的回忆,且趁机点燃本相,未必没有一条生路。
祝彪的后背早就纹了一尊罗汉。
只待时机合适,罗汉飞出,金身加持,成就一番造化。
如若点燃本相,祝彪未必不能让牵引链条的马匹顿毙,只可惜记忆中的气机交感不去把握。
这种时刻,他反倒是只记得汝可持否,一句不住回荡的话语。
祝彪甚至为与扈三娘一同出行而懊悔,才导致体内气机没能流转成功。
“快啊!撕了他,吼。”
契丹中贵族少年马鞭一挥。
倒退的五匹战马再次发力,祝彪的脖子被生生拖拽扯长,双眼翻白,眼珠子都快跳出来。
正值此时。
飕飕飕。
数点寒星飞来,箭矢掠过,执行刑罚的几名骑兵脖子几乎是同时被射穿。
鲜血如注喷涌。
只是纵然射杀掉骑手,马匹依旧在疯狂乱跑。
眼瞅着祝彪的脖子就要被几匹战马硬生生扯断,扈三娘顾不得自己的生死安稳,猛地一勒马缰,任由飞来的套索套住马蹄,马头,让战马难以动弹,巨大的惯性扯动下,战马前蹄跪地。
扈三娘也被惯性带出,一个翻身滚落老远,不过却也拉近了与祝彪之间的距离。
她忍受肌肤撕裂的痛楚,抢夺下一柄契丹人的弯刀。
刀身猛斩,利落砍断绳索。
也就在扈三娘救人时刻,又一个契丹骑士手中矛头狠狠戳下。
飕!
又是一支箭矢飞来。
噗呲!箭镞直入面门。
那名骑士提起的长矛还没刺出,整个人就从马背上翻倒,温热的血液溅开。
奔跑中的战马直接乱撞,把契丹人内部的阵营都给搅乱。
扈三娘这才有机会把祝彪给带出去,她抱住祝彪的血肉模糊的身躯,双瞳中流下血泪,视线亦有几分模糊不清。
“彪哥。”
扈三娘唤道。
要论感情,两人虽已订婚,得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实际上并无多少情感。
也正因为如此,祝彪此番才自告奋勇与扈三娘一同出来做事。
扈三娘本来是得到玄女教中命令专程去取一样宝物。
她能踏入武道内气关卡,点燃本相,自然也是有教派相助,得了一份资粮,才有今日造化。
可同样,玄女教既是机缘,也是桎梏。
收了好处就得给玄女教卖命。
这一次出行,扈三娘主要就是去完成玄女教的任务。
祝彪愿意跟来,扈三娘一方面想的是在一起培养一些感情。
第二则是办事的时候,若是遇到争斗,自己也就多出一个助力。
只可惜,万万没料想到竟遭逢辽人的散勇骑兵。
本来对祝彪没什么情感,可一想到是自己的缘故,扈三娘反倒是内心深处被触动,口中不住唤道:“彪哥,你不要死啊,不要死。”
祝彪一脸鲜血,缓缓吐了口浊气:“三娘子,为我守节。”
他还想扯一个笑脸,可满是鲜血的脸颊,狰狞如鬼。
祝彪又想伸手去抚摸扈三娘的脸庞,可手臂如何也抬不起来。
原来肩胛骨早就被拽断。
回光返照地交代了几句话,祝彪头朝后一仰,彻底没声息。
然而……
战场的厮杀并没有因为任何一个人的死亡就结束。
飕飕飕的风声响动不时从扈三娘头顶冒过。
箭矢疾射,沉闷地哆哆声中扎入契丹武士的皮甲。
也有倒霉蛋的脑袋顶门直接扎入两三只箭矢,形象惨烈无比,摔落下马背。
操刀鬼曹正,混元手刘松也值此刻赶来。
曹正平日常用的剔骨尖刀,此时却也换成了朴刀作战。
混元手刘松手中也提着一杆长枪。
两边的马匹越来越近,头结辫子,骑在高头大马上的契丹人头领手中的弯刀高举,其余的骑卒也纷纷举起手中的长兵器。
马蹄如雷!
数骑逆冲。
李吉换弓,手持改造后的浑铁大棒,猛地越过刘松,曹正两骑,径直撞在最前面。
“我来冲锋!”
李吉怒吼道。
一轮擎天的大日之下,阳光猛烈。
鬓毛披散的战马猛地撞在一起。
刀兵相接的声音短促激烈,汗水与血珠一同挥洒开来。
带刺铁球砸入面目的惨烈叫声与战马的痛嘶同时响起。
李吉一骑当先把契丹人的锥形队伍撞散开来,直冲那名契丹人中的贵族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