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时迁

“他啊?”

柴进的眉头紧皱成一团,对于白发管事刘松所提起的这个人显然极为不屑。

“只做得些偷鸡盗狗的勾当,能顶何用?”

当着李吉,曹正的面,柴进却是忍不住又补了一句。

“胡说。”

刘松两撇白胡须抖了抖,显然有几分生气。

“孟尝君至关,关法鸡鸣而出客,孟尝君恐追至,客之居下坐者有能为鸡鸣,而鸡齐鸣,遂发传出!你平日自比孟尝,如何敢看轻此等的好汉?”

刘松声音陡然一厉,直接呵斥起柴进这个当家之主。

柴进听了亦是不服气,却也只把头勾下,不再言语。

好汉之中,向来也存在一条隐形的鄙视链条。

杀人复仇的看不起杀人越货的。

杀人越货的看不起欺男霸女的。

欺男霸女看不起怯懦不堪。

而几乎所有的都看不起偷鸡摸狗之徒。

盗字门中又以发丘开棺,凿人祖坟者为最劣等。

而在天罡地煞,一百单八将中有人明明功劳赫赫,却也只能位列末等。

就是因为把发丘开棺,偷鸡摸狗两样占全。

世人耻与之为伍。

而这人就是……

“时迁兄弟!还请出来吧。”

刘松大喝一声,声音重重叠叠,宛如狮子吼响彻宅院上空。

咔咔,屋顶的瓦片蓦地被揭开,一张浓眉圆脸,透了出来。

“什么时候?”

李吉眉头挑了挑,因为他是直到此刻才感知到屋顶有人。

武道修行抵达一定程度,五官会变得格外敏锐,嗅觉,味觉都有一定提升。

最重要的一点是会生出冥冥中的感应。

譬如,李吉哪怕是不回头,也能感应到来自身后的视线。

也正是如此,没有上等的敛息术,杀机一露,高手就能感应得到。

想要暗杀什么的,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除非在战场那种戾气,血气,杀气混杂,气息浑浊不堪之地,几万人混乱的精神磁场足以扰乱武道高手的感知,才有可能让强人在阴沟中翻船。

“嘿嘿,老头子,既然尔等看不起我又何必用我?”

那时迁怪叫一声,挤眉弄眼透过屋顶凿开的洞口与人说话,却也别有一番趣味。

曹正嘴角往下一撇,他虽是个杀猪屠狗之徒,市井中人,且同样处于社会结构的底层,其实也是打心底看不上偷儿。

李吉倒是没这个时代人的一些心理负担,正所谓物尽其用,管他是偷儿,是盗,只要能成事儿,能立功,那就是麾下好儿郎。

论本事,时迁此等人物在战场上发挥的功劳之大,给一个天罡都不为过。

地煞排最末等,说白了是世人偏见。

“好兄弟且下来吧,大郎尚且年轻,未经世事风霜打磨,小儿之言。你一介盗字门中大师兄,何必在意多心。我且替大郎与你赔个不是。”

刘松一拱手唱喏道。

“哼。”

时迁正欲冷笑再讥讽两句。

柴进脖子一扬,愠怒道:“机会在眼前,你就不想报仇?”

兴许是此话撬动时迁的心灵。

“罢了,小爷我也是信誉君子,不与你这般多加见识。”

说罢,时迁便起身再一蹬屋顶,哐地一下把本就凿开的洞又扩大几分。

刘松眉头抖了抖面无表情,谁家被上房揭瓦,想必都高兴不起来。

一众人仰头朝上看去。

就见时迁整个身体,灵活如狸猫,倦着身子,从洞中钻出,一个空翻,轻巧落地。

手腕绑着的钢索灵活似活物,架在横梁一头。

除了轻轻几声钢索绞住木头的吱哟响外。

时迁借助钢索的牵扯力,双脚平稳落下,没发出任何额外杂音,手一抖,钢索才又飕的一下收缩入手腕机关之中。

李吉双目一凝,仔细打量此人。

骨软身躯健,八字浓眉似刀,双眼鼓鼓凸出,一张圆脸,八字胡,身穿淡褐色紧身衣,两撇胡子翘起,一眼打去就知道是机敏灵活人物。

不过……

让李吉眉头微皱的一点是——时迁用黑布包裹头。

其左边脸颊一侧凹陷,明显是被人割掉了一只耳朵。

一只耳,时迁?

他记得书中时迁明显没有这样的特征。

兴许这就是变数,也是时迁为何会出现在柴府之中的缘故。

李吉心底念头一闪而过。

在李吉审视时迁的同时,时迁也认认真真打量李吉,曹正。

他一扭头对白发管事刘松淡淡说道:“帮他们可以,不过,你真想好了?”

“没问题,好庄稼用在节令上,好钢用在刀刃上,此番行程结束,时迁兄弟,你也就再欠老朽一次。说来,你能参与此事,也是莫大的缘分,以李都监,曹兄弟的本事,必定能让你得偿夙愿,报仇雪恨。”

刘松脸上挤出一个笑容,引导话题道。

“他们?”

时迁撇了撇嘴,大步走到一旁木几边,先是提起茶壶给自己倒了一碗水,一口喝掉半碗,再伸手一指,优哉游哉地说:“我承认他很强,我绝不是他对手……”

手指指的方向正是李吉。

李吉微微眯眼。

“但是武道一途的路子上,他明显走岔了。”

时迁谑笑道。

“哦,敢问阁下是何高见?”

李吉拱手一问。

要说李吉半点怒气也无,那肯定是假的。

没有人愿意被别人否定,更何况是远不如自己的人。

但是李吉也没有立刻勃然变色。

因为他最近修行确实遇到困境,箭矢提升极慢,枪术也临近某个门槛。

修行进度依旧有增幅,可往往六七天才提升一两点。

那一日,太岁食蟒之后,李吉吸取了赤石中的一团能量,消化完毕,如今清晰感受到了一道铁门,内气如何也冲不破。

那道门槛应该是头颅顶上的百会穴。

可李吉本身也不敢把内气直接往头顶猛撞。

那道冥冥中铁门好似封死。

这种感受不像是所谓修行瓶颈,而是前路被堵住的感觉。

是以,空闲下来,李吉基本上都在琢磨刀术,妄图打开体内更多的穴窍,增强真气的总量,让自己底蕴更为深厚。

以此来谋求某一日厚积薄发,一举撞破壁垒。

“没什么高见不高见,你这一类的武夫,尽管少,可小爷走南闯北这些年,倒是见过一些。当然,他们都比你弱,但一般也都是镇守一地的大将。”

话锋一转。

“可要闯盐山的话,还不够,远远不够!盐山府主金毛吼施威,若说其强大是在于撞破三关,这不假。可最重要的是——施威和你有本质的区别。”

“不仅仅是高出一个境界,而是一开始给人感觉不同。”

“你的内气,平淡得就像是无色无味的气,甚至淡得都不能说是水,因为水也是流动的,水也有味,你这儿就是一团气,什么都没有的气。”

“而盐山府主不同,他给我的感觉是火,一团熊熊燃烧在平原上的烈火,一团妄图焚尽天下疯狂扭动的火焰。”

“世上大多数的武夫,给人感觉也是如你这般平平无奇,不是说修行不够,而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感受,你不是我,你就无法理解这种感受!”

“总之,就是差了些东西。具体的话,小爷我也没到达那个境界说不出来,但因修行特殊功夫,能够感受得到每个人气的特别。另外,我说的这一点不知道你们听没听懂,但是老头肯定知道。”

“譬如沧州的那位兵马都监辛从忠,那家伙给人的感受是什么,那就是一团雷!一团从天空落下的盆口大小的雷团,打谁谁死。老头,你看我说的有没有道理。”

时迁反问道。

刘松搓了搓指头:“人与人修行不能一概而论,况且这一回的主力乃是林教头。你只需带着我们把他救出……剩下的事情,我们来处理。”

“哼,我没见过那个姓林的,怎么知道他厉不厉害?况且,你凭什么认为那个甚教头,就是盐山府主的对手,大家最后灰溜溜走了也不是没可能?”

“倘若只是单纯救人,且不替我报仇,这事儿完全是你们求我,我半点利也不沾。换句话说来,一次的人情不够,这一回,我帮了你们,刘老头咱们可就两清,往后大道朝天,各走一边,你不沾我,我不挨你,各有缘法。”

原来时迁话落在此处。

李吉听明白过来,时迁与刘松之间必定是有某种秘密协定,欠了足足两次人情。

偏偏时迁又是一个重信诺的人物。

这次办事儿,刘松只想消耗一次人情,但很明显时迁想要一下还清,互不相欠。

“好,两次就两次,往后各不相欠,不过你只要来我柴府,我也总会给你留口饭吃,你切莫再做那等刨人祖坟勾当。”

柴进抢话说道。

“你……”

时迁被气得吹胡子瞪眼,心里实则并没有多反感柴进的一席话,反倒是有两分暖意。

行走江湖,各种势利眼见多了,有用就是兄弟,没有就是厕纸。

时迁也知柴进看不上他,可柴进愿意给留一口饭菜,光是这一点就已经强过许多人来。

是以,时迁才有几分感慨,心底微有波澜。

“罢了,给我点时间,你们且看我手段就是。”

时迁手指擦过两撇小胡子,思忖片刻说道,算是应下寻找押送林冲一行人踪迹的事来。

“好。”

刘松微微一笑,做了个请便的手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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