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都去哪儿了?我还以为你们逃走了。”
火眼狻猊邓飞眯了眯眸子,语气透着几分不善。
“这人怎么醒过来了?”
李吉环顾四周,发现大多数的人依旧是睡死的一种状态。
林冲默默回到原来的位置,闭目养神,没有理会邓飞。
“下半夜的时候,押送的使者提前过来换班,我裴宣哥哥怕你们行踪暴露,就故意去厨房偷吃东西,闹腾出动静。这会儿已经被抓,估计正在挨鞭子。”
邓飞说话的语气冰冷。
“什么?”
李吉有几分诧异。
“抱歉。”
林冲此时也缓缓睁开眼,说了一句道歉的话语。
没想到那个叫做裴宣的汉子能够做到这种程度。
萍水相逢既然如此识得大体。
时迁能开锁,林冲武力极佳,李吉,曹正一看也不是善茬,这几人必然会引起一场大乱。
正因如此,帮衬他们一把就等于帮助未来的自己。
可问题是……
又有几人能够看透这一点?
裴宣如此眼力,着实不凡。
“我……”
林冲刚想说些什么。
踏踏踏。
急促的脚步声响起,一群兵卒涌了进来,“点数!”一个粗犷的声音道,脸上挂着暗青色胎记的杨志恶声恶气说道。
旁边的小吏举起灯火。
微弱的火光,映出杨志那张凶恶面容。
杨志并不多言一句,直接闯入进来,毫不客气地用脚就踢,尤其是脚上裹挟一股气劲,在场的囚犯一个个被踢醒,敢怒不敢言。
“你刚才去哪儿了?”
杨志一把钳住时迁的肩膀道。
“小人起夜去了,刚才也有给看守的端公说过。(端公,差拨的敬称。)”
时迁回来时慢了一步,不幸被杨志给撞上。
这会儿,时迁的脖子却也重新挂好了长枷,他佝偻着身子一脸恐惧说道。
“哼。”
杨志冷哼一声,也不多想,冷冷命令一句道:“拖下去打十鞭子,真是懒人屎尿多。”
话语落下,就有差人上前把时迁架了下去。
时迁脸埋在阴影中,眼珠子转了转几下,到底是没有反抗。
“禀制使一应囚徒皆在此。”
清点人数的官兵也怕这位上官。
眼下哪里是检查什么囚犯,分明是在检查他们这些办差的。
本来就一路车马劳顿,好不容易睡一会儿觉,莫名其妙来一个突然袭击。
哪怕是押送的官差,这会儿也是在心底叫苦抱怨。
“此趟差事,关系到本老爷的前程,尔等莫要怠慢。”
杨志也知晓自己事情半点有几分不妥,嘴硬地解释了一句。
在地铺边占据一个位置的太学生陈东,这会儿正好悠悠醒了过来,揉着眼道:“杨制使,兄弟们是罪人,可这些军爷可不见得是罪人,不让我们这些人睡觉也就罢了,如何扰得军爷们也没个好梦?您突发奇想不碍事,可是搞得现在大家伙都没得睡。”
杨志眼珠子咕噜一转,狠狠瞪了太学生陈东一眼道:“陈公子说的是,是我不该打扰大家休息,不过,公子你也别急,棺材已经准备得妥妥帖帖就等着你这等文曲星下榻,往后长睡不醒,有的是时间。”
两人互怼了一句,杨志的怒气却是被引走不少。
“我劝你们最好绝了逃出生天的心思,老老实实,本本分分,洒家世代皆出名将,手中的刀子可是专割贼人首级。”
杨志交代几句,也以为是自己的疑心病犯了,这才退了出去。
不过,一大群囚徒,这会儿可没了睡意,一直到天色方明,时迁与裴宣才被官差给送回来。
挨了十鞭子后时迁也消停不少。
他天生筋骨顽强,可被抽一顿到底是有几分不爽。
裴宣则是被打得后背糜烂。
“裴兄高义。”
李吉抱拳说道。
裴宣趴在地上有气无力地呼了一口气,额头井字的青筋都尚且没消退下去,过了片刻才道:“你们要走,别忘了我等弟兄就好。”
“不会的。”
林冲沉声说道。
“裴兄是怎么进来的?”
李吉多问一句。
此人应该就是绰号“铁面孔目”,上应梁山地煞星的一员好汉,具体是什么星辰,李吉记不得了。
总之算是难得能挑起军政大任且治理一方的人才。
“我哥哥本是京兆府人氏,曾任六案孔目,又因刚正不阿,受到官府迫害,刺配沙门岛。”
一旁的火眼狻猊替裴宣说道。
“没错,正是如此,发配途中路过蓟州是饮马川的邓飞兄弟,孟康兄弟救我。我便在当地落草谋生,后来时逢金国,辽国乱战。宋国亦有出兵,时沧州的兵马副都监邓宗弼出兵保护州府,顺势讨伐我等。我与邓飞被捉来,本该押往府城行刑,一路兜兜转转却是被送到这里。而孟康则是与我二人分散。”
裴宣喘着粗气解释一番。
“邓宗弼?”
又一个名字跳出。
只让李吉觉得眼下的一切已经与他所知道的那个历史大不相同起来。
不过,想想也正常。
宋国好歹囊括整个中原的精华区域。
跳出来一些猛人悍将也是理所应当。
游牧民族的巅峰,元帝国建立起来,南宋不也抵抗一百四五十年。
要知道放在其他地盘,那一伙人可是叫做——上帝之鞭。
正闲谈之际。
几个军卒抬着两个木桶进来,一桶米粥,一桶馒头,另外配几个碗筷。
“赶快吃,吃了好上路。”
差人恶狠狠地说道。
“师父,你来分粥。”
曹正一把夺下瓜瓢,分配的权利理论上只属于强者,以及一个团体的头领。
“李兄弟,你来?”
林冲又把瓜瓢转给李吉。
“呵呵。”
李吉轻笑一声。
“陈书生是读书人,这里的人加在一起,道理也没他明白得多。”
声音一顿,李吉转向陈东道:“太学生,你来吧,你来给大家分。”
陈东朝李吉拱手抱拳,也不再推辞,笑道:“晚生读书这些年,别的道理不会。但是均财富几字,颇有几分心得,承蒙诸位不弃,分粥之事就小生来做了,尽量公平。”
于是,一众囚徒也变得井然有序起来。
中途没有谁破口对骂,更没有争抢,抑或是拳打脚踢。
与其他人不同,李吉得到一个馒头,林冲也是一个馒头。
别人都只有半个,却也没谁说个不字。
“太学生,你是犯了什么事情,搞成这样?”
李吉问道。
陈东眼皮低垂,喝了一口寡淡如水的稀粥才道:“蔡太师知道吗?六贼之首,我成贡士入太学,上书请诛六贼!”
“蔡京坏乱于前,梁师成阴谋于后。李彦结怨于西北,朱勔结怨于东南,王黼,杨戬等又结怨于辽、金,创开边隙。宜诛六贼,传首四方,以谢天下——我说的。”
陈东拍了拍胸脯。
宋国对于士大夫的优待,算是过分纵容。
尤其是在宋神宗时期,名臣文彦博说出那一句,“(皇帝)与士大夫共治天下!”,士人的权力,可谓是达到顶点。
文彦博就是镇压王则起义的主要功臣,并且凭借此功劳,升任同中书门下平章事。
遍数诸朝,几乎只有宋朝看不到批量宰杀读书人的现象。
不是没有,而是极为稀少。
当官的做得不好。
一般也就是贬低,左迁等等。
陈东一介太学生的意见领袖,如果不是犯事儿太大,也不会下狱。
而也正是宋国的这些国策让李吉这等有心祸乱天下的大寇,很难取得士林支持。
宋国自开朝以来,得国不够正,地方上大小起义其实就没断过。
可无论是何等反贼,一时声势之烈,却很难持久。
主要问题就是得不到士林中人的支持。
地方打下来,没有人守,没有人治理如何是好?
打仗一是打政治,二是打后勤,三是打地理。
后方不稳,未战先败。
而这些问题,对于李吉而言重要性更甚过练武修行。
“你这情况,被丢进囚车队伍,借贼寇之手来剁了,倒也不冤。”
李吉笑着说。
“呃……”
陈东挠了挠头发,啃了一口馒头道:“为大义所死,心之所向,倒也是不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