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荣理了理弓弦,把游子弓背在背上。
他静默地站了一会儿,体会着血肉与长弓之间那一丝若有若无的联系。
屏气凝神反复吐息数次,待那一丝人与兵器的联系变得尤为紧密之时。
花荣才一把撩开营帐,大踏步迈了出去。
正所谓来者不善……
既然已经找上门来,必定就是冲着自己立威来的。
花荣心中闪过这样的想法,目光自下朝上打量,先是见到一只军鞋踩在钻出石缝的顽强野草上面,再是看清全貌。
双眉耸立如剑戟,一身劲装的男人矗立在校场中央。
而周围形形色色立着好些凶神恶煞的汉子。
一对兄弟模样的,皆是一手钢叉一手弯刀。
其中一个眼珠子咕噜噜直转,咧嘴露出满口森白牙齿。
另一个则是直勾勾盯着自己眼神冷冽。
这对兄弟,自然是李吉麾下的阮小二,阮小七。
(阮小五则是留在桃花山坐镇。)
花荣目光再一转,又落在体魄雄壮,赛过巨熊大罴的擎天柱任原身上,眼睛微眯,一番打量,视线最终落在任原那双指骨超乎寻常粗大的手掌上。
“是相扑高手。”
花荣立刻瞧出任原几分的根底,再一转头,斜侧方是两个同样使用方天画戟,腰背挺拔的将军。
一个老实忠厚,一个桀骜英武。
老实忠厚是郭盛,桀骜英武小温候吕方。
另外形形色色,六七个枭悍汉子则是跟随在,刚才那个来寻自己军官的身后。
一番扫视。
哪怕是素质极佳的花荣一颗心也有几分七上八下来。
“看够了吗?”
李吉忽地转身问道,好似知道先前小李广花荣在仔细观察自己麾下将领一般。
花荣目光又与李吉交视了好一会儿,才张口道:“你是新来的都监?可有凭证。”
李吉把加盖了慕容彦达的信札递给花荣。
花荣接过来回仔细过了两遍,又摩挲一阵纸张才不徐不疾地道:“尊下兵强马壮,一个兵马都监就能满足得了你?”
“哈哈哈。”
李吉上前热情拍了拍花荣的肩膀,“千里之行始于足下,卫仲卿早年不也是从奴隶一步步爬起来的吗?”
花荣眉头挑了挑,心中不悦又多三分:“好个狂妄人物,我平日也不过摘走一个小李广的花名,他却是敢自比卫青?”
“我听闻别人叫你一声小李广,想必你很是擅长射箭吧?”
李吉目光掠过花荣背后那张劲弓说道,心底实则是万分满意。
眼下这个将领,面皮白净无比,透着十足英气,双臂修长,微微发力,肌肉宛若龙蛇缠绕,身量也与自己相当。
某种程度而言。
小李广花荣就是削掉十足凶气,戾气,从而尽数点出灵气,英气的另一个李吉。
两人的相似不在皮肉肌骨,而是神韵。
神韵中有几分趋同。
“不敢说擅长,只是乡下把式,平日打些鸟雀罢了。”
花荣不卑不亢地说道。
“取我弓来。”
李吉说了一声。
当即,其后方的何青云从背负行囊中取出李吉惯用的那一柄紫衫大弓,硬木巨石强弓。
“今日正好有南方大雁,咱们比一比。”
李吉说道,一指天穹。
却是见橘红日头下,一行人字形大雁,飞行于高空。
如今深秋转入冬季,天气渐凉,鸟雀为了求活,也得南归。
“好。”
花荣惜字如金,他亦是弓道中高手,甫一瞧李吉竟开得是一石强弓,就知李吉于此道绝不简单。
而也正是如此反倒是激发了花荣的好胜之心。
在此世间,但凡是有两分,三分本事的人就绝不会愿意被另一个压着,此乃人之天性也。
李吉抓弓在手,甚至也不多看一眼,张弓便射。
飕得一声凛冽风响,弓弦如满月,飞箭似流星。
刹那之间,就见人字形的雁群生乱,一对影子从云中坠下。
“小七,快去捡。”
李吉尚且没有发话,阮小二立刻指挥起弟弟来。
阮小七脚步一点,飞也似的奔出,不消片刻,举起一枚箭矢上贯穿的两头血肉模糊大雁喊道:“哥哥,一箭双雕!一箭双雕。”
“好!”
校场上响起齐齐暴喝之声。
“一箭双雕?”
花荣瞳孔不由一缩,心下也知李吉厉害,不过,再一想自己,“倒是也能做到,可我若学他,如何显得本领?”念头微微一转。
“你来!”
花荣就听李吉唤道。
“好。”
花荣应声,取下手中游子大弓。
李吉以眼观口,老神在在。
而任原,阮小二几个却也是瞪大眼珠子来,只因为……花荣弓弦撑开如满月,大弓之上却无一根箭矢。
铛!
一声裂空之响,宛若撕裂布帛。
巨响之下。
排空南飞的大雁齐齐哀鸣竟一下子掉落数头,吼!隐隐约约,众人好似看到花荣胸膛钻出一尊跨骑犀牛的神将,仰天怒吼,一声咆哮。
“一、二、三,四,五。”
阮小七口中点着数,就见云中坠下几团黑影。
数头大雁,依次而落。
李吉眉头挑了挑:“第一把是你赢了,三局两胜,咱们再玩一回合,这一次比穿甲。”
穿甲!
自然是比弓箭的杀伤性,其甲胄算是宋国的制式红扎甲,军队其实更多是布面甲与红扎甲混着穿。
个别猛将穿天王甲,甚至是步人甲。
个别的弩手铠甲也是步人甲。
甲叶一千八百片,重量方面几乎等若挂着一座移动堡垒。
当然,考核弓箭不需要用到步人甲这种变态级别的铠甲。
更多就是普通扎甲。
弓手五十步能破一甲,就已经是优良。
百步穿甲则是大优。
射穿两甲的必定是将官一级。
一箭射穿三甲差不多等若武状元。
从宋立国以来,有记载的是赵光义的龙锤,曾经一锤九甲。
但那个是用锤,锤烂九甲。
另外传闻三练武夫能一击打破七八甲。
李吉曾经也试过射甲。
他常规射箭,就是百步箭穿三甲的水平,而且这还是风向较好的情况。
连珠箭的话,倒是威力巨增,能增幅一倍不止。
这一次。
他也想试一试自己极限。
“来!”
李吉扬了扬手掌,示意这一会让花荣先射。
校场上立着十三具稻草填充的披甲假人,相当于一十三个列作一线的甲士。
花荣喉头微微涌动,吞咽了一口唾沫,也不多言,取弓就射。
他手中的这柄游子弓,乃是一石三斗强弓,通体漆黑,铺筋坚韧若钢索乃是山林中虎夔的筋络,两端裹着金漆,卖相上倒是强于李吉那张紫衫大弓。
弓弦劲响,响声回荡校场上空,箭矢宛若迸发的寒星,一瞬穿破三甲,卡在第四道甲胄之间。
“好。”
依旧是一众高喝之声,不过,花荣脸色微微发青,眉头下意识皱起,显然不太满意。
“且做四甲的成绩。”
李吉大手一挥道。
花荣眯了眯眼,静默地看着李吉。
李吉嘴角一勾,同样是张弓搭箭,不过与花荣不同,他一张弓上搭了足足六支箭矢!
六支!
花荣本来平静的瞳孔此刻也不由地泛起涟漪来。
“开!”
李吉口中暴喝一声,一股有形无质的龙形真气包裹住箭矢,六支箭矢一瞬间射出,却又列作先后排成一线。
吼!
弓弦炸响,好似龙吟。
旋流推动箭矢。
砰砰砰!
一连串急促犀利的音爆之中,仅是第一箭就射穿足足五件甲胄。
第二枚箭矢再穿两甲。
第三枚箭矢穿透一甲。
一直到第四,第五枚箭矢纷纷扎入第九甲的胸膛窟窿上。
第九个假人射了个半穿。
“果然还是很勉强啊。”
李吉搓了搓手指,连珠箭矢,第六箭射出一刻就偏离些许方位,远看是列成一线,可实际上根本就没进洞。
第五箭上力道就已经不足。
真正有效应该是止步于四箭连珠!
花荣瞪大眼,张口说不出话来。
“要不你再来试试。”
李吉笑眯眯说道,回拨弓弦的一刻,才发现箭弦已经断掉。
花荣摇头苦笑道:“连珠箭我倒是也会,可撑死也就偶尔一两次能连三珠……不用再比了,无论如何比较,我都差了将军一筹来。”
自家人知道自家事,花荣如何不明白,李吉强他不是一星半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