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饮一碗雨后清明

“黄老啊,刚刚那个摊子上,有没有看出来什么道道?”

一行三人走在村子的青石板路上,少年把玩着手中念珠,似若有所思,背对着身后人,轻声道。

被少年唤作黄老的老者,依旧是那副眯着眼浅笑的模样,“回公子的话,在江湖中摸爬滚打就为混口饭吃的走路人而已,并看不出有何异样。”

“那怎么又好像被他给猜准了呢?”少年听后犹不死心。

叫黄老的老者听后不置可否的笑了笑,似乎是不想让自家公子觉得没趣,后又补上一句,“也保不准老朽年迈眼拙,这一路来被风尘蒙了眼,看不清其高人手笔,饶真是个隐没尘世的大家,那也是不一定的。”

只是听到黄老说完前面那一句话后便没了兴致,再听老者后续补上的这一句,少年更加心无波澜了,没有这种保不准的。顿时有些垂头丧气,倒不是说心疼那一锭白银,在他老家那边,出手是出了名的阔绰,拿出去的东西是没有收回来的道理的。

就是心有遗憾,落寞之感越发强烈,这个让自己心心念念的江湖,哪怕走了迢迢几千里,终是没能让自己碰着个书中所述的隐世高人。

中年男子看着自家公子沉默不语,有些垂头丧脑少了该有的心气儿,出言预图安慰道,“公子啊,世间上哪有几许那种不问世事不图名财的高人?也不是说没有,不过哪能遇见一个算命的都认为是个高人吧?这走了一遭,你也见过了那些靠着观音土果腹的百姓了,若如有安稳,谁又愿意饥寒埋名?都是那些一肚子酸墨的落榜书生杜撰出来的,此一行,咱们还是赶着正事重要啊,莫要再在这上面浪费时间了。”

这一路上遇见了很多靠着一些不为人知的门道走街串巷的手艺人,大多都受到公子的照顾,出手阔绰得让大部分人都感恩戴德,说好听点儿,这些人都可称呼为手艺人,说得难听一点,就只能冠其一副“江湖骗子”的名号了。

而且财不露白的道理是公子不懂的,一路上被瞧见了,眼红的人不少,不长眼的自然就多了。心一横,秉着马无夜草不肥人无横财不富的龌龊想法,横刀找上门自然也打发了一批又一批,麻烦事儿总是接憧而至。

两人又不好在公子耳边过多言语,落得个以下犯上的行为,只好就由着他了。

听完中年男子的话,少年一口心气儿还是提不上来,不过想着来都来了,那便安心处之吧。一边应承着中年男子的话,一边又在盘算着那些个不出世不谋事的高人到底是怎样的存在。

逛了一路,少年都有些心不在焉的东瞅瞅再西看看,直到看到了一株枝叶散开自成一柄撑开大伞状的大树,隔得有些远加上阳光刺眼,看不清具体是棵什么种类的树。

步子不由得加快了些许,也不招呼二人,径直朝着大树的那个方向而去。

二人瞧见公子又像是提起了精神气,颇为无奈的一笑,果然就是孩子心性,难免玩心大了些...

一袭锦衣的三人走到银杏树下,自然是引来了树荫下所有人的目光,都在打量着这三个看衣着打扮就晓得不同一般的外乡人,土生土长的本地人用地方话交流起来,大多是猜测这三人的来头,更有甚者,交谈时还毫不避讳的伸手指着那袭人。

三人对这种场景早已见怪不怪,到了这边后就打算着找家商铺换身行头的,可也好巧不巧,一路上从没让他们遇到过衣坊。能理解,在这些地界儿过活的人们,一件衣衫穿了又穿全是补丁,冬不抗寒夏不避暑的;可饭都吃不上了又哪有多余的闲钱去讲究衣着这说。

也没有去本地人家中置买的想法,索性就懒得去在意了。

西弋这边的人衣饰风格和他们那边其实大致是差不多的,除去蛮夷的说法,就只是品质用料上的区别而已,不过他们身上穿的是丝布,其它的应该就是粗麻了。

从无介心去搭理那些个交头接耳的村民,本就已经足够夺目了,再张罗着去争那些口舌之利无非是自降身份的做法,是不屑做也不会去做的俗事儿。

看见树荫下有一处茶屋,便落座于茶摊,叫了一壶茶水。

老板喜颜笑脸的很快就提上一个包浆老茶壶,看其厚重发黄的包浆就晓得是个老物件儿了,历史感很足。

他目光自然,并没有和周边人一般毫无礼貌的打量,说声‘几位慢用’后便再无其它言语交集,就与平常待客的态度无异。

饶是三人感受到了老板的态度,也是礼貌的点头微笑致谢。

茶摊掌柜的是个中年男人,额头有皱纹,皮肤黝黑,咧嘴笑起时露出一口烟熏黄牙,头发半白,人很健谈,在村子里做这个小买卖,口碑一向不错。此处茶摊也是开了好多年了,顾客都是面熟的不行的本村人,平时大部分都是些上了年岁的老头儿,除去农活,闲散时在此要上一壶茶水,摆上一局棋盘博弈。

也就是就是逢上赶集的时候忙一些,别的村子来这边做买卖的都会在此落脚,有不少的苦力脚夫横七竖八的倒在地上,或是找地方靠着闭目养神等活儿。不耐寂寞的,招呼着三五几人干脆凑上一桌,干起了赌徒的勾当。一些人一天好不容易开个张,出了一身力气也拿不到几个籽儿,一场赌局下来一天白干,让本就难以糊口的生活过得更加不容易,更有甚者,输得上头了连吃饭的家伙什都能一并压上,牌局一结束瘫坐在地上,两眼无神喃喃道:‘赌狗必死’;后而再有了点儿钱,继续重复做着与往一样扇自己耳光的后悔事儿。

最自欺欺人的那句话,“哪家娃儿天天哭,我不信人会一直背时。”

前仆后继,苟活于世。

茶摊一年到头也挣不了几个钱,根本用不着请伙计,所以一个人即是老板,又是小二。

他百无聊赖时也看看别人走棋,偶尔也会亲自上场与人对弈。围观的闲散人也很多,无谓君子的在一旁指指点点,白热化阶段更有直接上手者,害得当局者走错了棋,乱了棋数更是涨得脸红,悔棋一二在所难免,谈什么落棋无悔大丈夫。

掌柜的是个聪明人,从不参与那个脚夫力巴之间的赌局,因为他活了大半辈子,从没见过有人能在赌局中不耍花招还能全身而退。至于耍了花招还能及时止手不被人抓住尾巴的,当真是少之又少,贪欲是人的本性,穷苦惯了的人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心性,只怕是没有奢靡过;既如此,杀人放火又何妨?

倒是村尾那家的那小子,确实符合那些人口中的“畜生”,晓得见好就收,一人一狗,着实有趣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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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银杏,有些年头了。”中年男子先是给少年倒了一碗茶水,再顺便给老者也满上一碗,昂着头目光扫过不知何其高的银杏树,开口道。

阳光透过树枝间隙照在人的身上,少年像是更中意于这种场景,一座木屋,一棵遮风避雨的参天树,一个容纳众生的小茶摊,听着来来往往不绝于耳的喧嚣,高挂枝头的鸟鸣,人声,狗吠。饮上一口算不得名贵的热茶,长街陋巷,此间少年难得一遇,当下心神皆定。

眼中的光景在他看来都是新鲜事物,坐于棵几人合抱粗的银杏树下,仰头可见那高耸入云的枝丫更是让少年咂舌称奇。

与周边的人声鼎沸不同,抛去地方习俗,那些喧嚣哪哪儿都可见。

可贵的是这方天地,若不是不畏颠簸一程,到了这被扣上“贫瘠”高帽的穷苦之地,打哪儿才能得见到这些画面,更别谈一路上的鬼斧之作、山河绝景。

再度饮尽一碗茶水,吐出一口浊气,似乎一路上来的疲乏和不顺心都四散而开,只留一口茶香,头脑清明。

少年端坐,把玩着手中念珠,身旁二人也无过多言语交流,估计是一路闲逛也有点脚软体乏,自顾自的饮茶观景。

目光四处打量,刹时,只见少年目光呆滞,整个人愣住一般,仔细一看,其身体居然伴有轻微颤抖。

这一突如其来的举动把眼前二人吓得脸色一变,随着少年目光望去,之后两人眼中透露出的神色皆为一惊。

不过是茶摊边上力巴脚夫之间,那个常年不挪窝的老乞丐,翻了个身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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