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幕遮推开门,先前开阔的门前草地上此时却稍显拥挤。
这一行人,约莫三十之数,大多是少年少女,苏幕遮一眼扫过,这群年少子弟,皆入筑基之境,区别不过细微处层次之高低,先前看柳别磬的时候尚难瞧出甚的端倪。
如今再看这些柳家年少子弟的时候,苏幕遮倒也渐渐看出了一二端倪。
这一行少年玄关紧锁,周身无漏,细微处隐隐现着灵炁精光,一如仙家宝物一般透着精妙,又契合大道,精纯非常。
法力修为的精纯到还在其次,真正让苏幕遮侧目的则是这些人的眉心几乎皆有道韵氤氲,屡屡神光便连紧闭的紫府门户都不曾完全遮蔽,凝神看去,恍若内存道图,又或者说,已有了虚幻、粗浅的法相。
苏幕遮隐隐心悸,若当真如自己这般所见的话,若是昔年的道途猜测并没有错,若是修行资源足够,且此生命途不至于引来生死灾祸的话,这些孩子几乎人人都有着跻身道君之境的可能。
一念至此,苏幕遮竟起了些凉薄意。
修道三千年,遭了大变故,连往事都一一忘却,到后来苦苦跻身的道君之境,落到这些人身上,却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些许念头流转,皆是瞬息间的事情,苏幕遮收敛心神,又看向最前站的三人。
两人落后半步,气血磅礴之息纵然暗藏体内,但落到苏幕遮的耳中,仔细听时却与奔雷无异。
这是结丹境界的修士。
再看最前方那人,修为气息不曾遮掩,显示着自己元婴境界的修为。
饶是如今的苏幕遮都觉一二棘手,恍惚之间,苏幕遮竟然有着面对一团天地灵焰的错觉。
柳家所修道法之精纯,这是先前苏幕遮所无法想象的。
甚至苏幕遮心中思量,若是两人斗法,纵是自己稳胜,眼前之人却依旧有着全身而退的可能。
尤其是看着那人顶上隐约有着凝成实质趋势的虚幻金蟾法相。
但是无端的,那柳家元婴老怪的顶上法相,竟然隐隐惹得苏幕遮体内悸动,像是与某些道则相互勾连着,那种无法言明的状态,竟让苏幕遮恍惚着恢复了曾经的某种状态。
一念生时,苏幕遮险些无法控制住自己心头涌现的杀机。
又有一种无法抹除的饥饿感觉,自苏幕遮心中升起,便无法消散,几乎要动摇苏幕遮的心智。
……
苏幕遮在打量着柳家来人,柳家的元婴老怪自然也在打量着苏幕遮。
来时族中早已经有了计较,能伴随天火而降的人,自然不会有蠢货视之为凡俗,况且先前飞剑传书之时,便听柳别磬说,那人坠入苍云山,也只是昏迷,周身看去,毫无半点外伤。
族中老家伙们循着这些蛛丝马迹,便已经猜出了苏幕遮跟脚,少说也要元婴往上,便是寻常结丹修士,纵有飞天遁地只能,沾了天火少说也要废去半条命。
但是如今得见,却真切让柳泉明视之若天人。
于他眼中,眼前的苏幕遮是一个很矛盾的存在。
眼前的白发少年,应当存世积年岁月了,不论是这一头华发,还是那双眸中时常一闪而逝的沧桑,甚至看着苏幕遮行走间波澜起的气机,暗含无穷煞炁,似乎映照着昔年走过的尸山血海之路。
但奇怪的也在这里,任是暗中柳泉明施展了诸多探查类的秘法,却也只能隐约捕捉到那滔天煞炁的意境,却丝毫无法感受到苏幕遮身上缠绕的业力,恍若……恍若这人自修道始,便不曾与任何人结下任何因果一般,也不曾杀生分毫。
这人似是矛盾的集合体,他分明沧桑着,却让柳泉明恍若面对稚童,心思纯净无暇,如同传闻之中的赤子心思一般。
心神一凛,百般探寻,却难以观见苏幕遮的法相踪影,想来除非是凡俗,必然修为已经在自己这元婴巅峰的境界之上。
一念至此,柳泉明稍显恭敬的朝着苏幕遮捏印见礼。
“东山洲金蟾柳氏传功长老柳泉明,见过道兄。”
同样将心中百般念头压下,苏幕遮朝柳泉明轻轻点头。
“是贫道来的唐突,实在是先前遭了变故,如此倒是叨扰贵宗族,万望见谅。”
那柳泉明到底是历经世故之人,闻言只是和煦微笑。
“道兄驾临我柳氏地界,自是吾宗族蓬荜生辉之事,只是某家还是要唐突问上一句,敢问道兄仙乡何处,听别磬诉说,道兄似非我东山洲修士?”
柳泉明此问,苏幕遮自是早有计较,言语之中半真半假,颇有含糊意味。
苏幕遮边是苦笑,边回了柳泉明之问。
“贫道自海上来,只是遭了故敌毒手,横生了许多变故,舍命将那魔孽打落长生路,化之灰灰,却伤了根基,只怕……只怕还需慢慢休养……”
这般含糊言辞,半真半假,倒是让柳泉明诸般念头生出,将苏幕遮隐去之事缓缓贴合上。
纵是心智非凡,又怎么可能猜到苏幕遮所说之海,是莽莽混沌之中的滔滔海潮?
“原来道兄自海朝洲前来,难关身姿风物,与吾等大有不同!这般说来,倒也算是小云的缘法。”
闻言,苏幕遮倒是有些诧异,那柳泉明却朝着躲在一旁柳别磬身后的柳见云招了招手。
“见云,来叔爷爷这里。”
稚童看了柳别磬一眼,依言走到了跟前。
轻轻抚着柳见云的发髻,柳泉明这才和善的朝着苏幕遮一笑。
“此事说来唐突,只是别磬苦求于我,言说这孩子种种,小云生来命苦,向道之心却坚,欲拜在道兄门下,却不知道兄何意?哦,还望道兄放心,我柳氏少说也是东山洲数得着的修真世家,若能成此师徒佳话,定有师礼奉上。”
如此闻言,苏幕遮倒是先深深的瞥了柳别磬一眼。
“贫道昏厥那数日的时候,这孩子一直守在床前,说来……贫道确实跟这孩子结了一些善缘,若说收到门下,却心有惶恐,贫道观来,贵宗族血脉之奇妙,修行火道之功法当得天独厚,再观道友之金蟾法相,已经是世上少有的无上道法,何苦舍近求远,只怕坏了这孩子的仙途。”
闻言,旁人不说,柳泉明却先是苦笑起来。
“不瞒道兄,此事也算是南域尽知之事,昔年我柳家之家传功法,不过寻常,是廿百载前,先祖为老天尊法旨奔波,立了功劳,也舍了性命,命陨在外域,魂飞魄散,失了轮回的可能,这才有东山洲法主赐下一流功法,才有了今日柳家的鼎盛。
可是成也金蟾钓日之功,败也此功,纵然是无上道法,可修行起来却极耗费资源,纵是宗族今日的底蕴,也只能支撑着本家去修行,却一旦稍有波折,便会断掉资源,任其此生蹉跎,而如小云一般,诸旁支子弟,便是能够修行,也只会传下曾经的寻常家传功法。如此说来,能够识得道兄,也算是这孩子的机缘。”
柳泉明这里刚刚言罢,他身后诸多少年少女之中,却有两女站在最前头,以秘法传音。
“五叔倒是用得好手段,一来与这白头翁结了善缘,二来也总算了解柳别磬的事情,甩出去个包袱,似这古怪的人物,身上能有几多道法赐给那孤种?只怕不如昔年咱们家传的寻常功法罢!”
“谁说不是,早先柳别磬还来本家闹过机会,险些恼了爹爹,今日总算将烫手山芋送出去了,姐姐你说的倒是有理,且看等会那白头道士随便拿出功法来,倒也算我半月的谈资!”
那两个少女,看上去出身不凡,谈吐也颇为高傲,只是两人秘法传音,自以为说的私密,却哪里会去想到,不论是苏幕遮还是元婴巅峰的柳泉明,却尽数将她们的话听了个真切。
柳泉明无奈苦笑,两女话中,几乎将他也调笑了进去。
苏幕遮却不理会那两女,终归是云泥之别。
倒是看向柳见云,苏幕遮轻轻一叹。
“孩子,贫道且来问你,你当真愿拜我为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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