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太平本是英雄创,不见英雄享太平

“杀敌!”

“杀敌!”

夜色静谧,室内传来刘表歇斯底里的咆哮。他惊得坐起,才发觉这是一场悚然的梦境。

“谁?”

他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非常地陌生。

“父亲,您怎么样了?”刘琦轻轻敲了敲门,恭敬地侍奉在门外。

“老夫没事,你回去歇着吧。”

刘表缓缓起身,佝偻着身子,慎重地从榻边拿出一个盒子。

他眼神怀恋地打开,里面是一卷卷陈旧的竹简,有的边角已经腐朽,遭受虫蛀。

刘表小心翼翼地拿起一卷,凝神地细读着。

“窦武、刘淑、陈蕃为当世之‘三君’。君者,言一世之所宗也。”

三君八俊,士族楷模。

“父亲——”

刘琦听到窸窸窣窣的动静,知道是父亲起身了,遂又轻声呼唤着。

除掉蔡氏姐弟以后,刘表魂不守舍,常常做噩梦,根本不让仆役侍奉。

刘琦放心不下,干脆住在附近,有什么动静侍卫都会立即叫醒他。

室内的刘表没有任何回应,他只能呆呆地守在门外,一动不动。

晕黄的灯光,映照着他翩翩的身姿,真乃绝世佳公子。

刘琦无愧于本心,无愧于孝道,无愧于刘表的栽培。

蒯钧轻轻地走过来,拱手朝着刘琦浅施一礼。

“伯重,父亲好像起身了。”刘琦声音中带着某种急切。

“明公的房门虚掩,世子要是真的担心,可以进去看看。”

蒯钧打了一个瞌睡的哈欠,怀中还抱着未看完的竹简。

他倚靠台阶,自然而然地坐下,眺望着朗朗的星晨夜空。

刘琦的心没来由地安了下来,也跟着坐下,小声地询问道:

“伯重在看什么?”

蒯钧斟酌了片刻,回神道:

“世子说的是竹简,还是荆州的璀璨星空?”

刘琦脸上露出了一个淡笑,感到前所未有地轻松:

“竹简、星空,还有伯重眼里的光,伯重也向往匡扶汉室、封狼居胥的大功吗?”

蒯钧悠然地半躺着,感慨道:

“天下黎庶的一生,不过是盛世之牛马,乱世的草木灰,安平榨其力,战时用其死。”

“太平本是英雄创,不见英雄享太平。凭君莫话封侯事,一将功成万骨枯。

“我翻开历史典籍一查,任何典籍都没有年代,板板正正每页上都写着仁义道德四个字。”

“我横竖睡不着,仔细看了半天才从字缝里看出来,满本写的都是两个字。”

蒯钧轻笑着,神情恍惚地望着天空。

“哪两个字?”刘琦好奇地追问。

“吃人。”

蒯钧脱口而出,顺势将书卷丢到刘琦怀中,眼神摄人心魄:“里面每一个出现的名字,都在吃人。”

刘琦眼神惊悚,只觉得书卷都变得烫手,如千钧之重。

“生逢乱世,人命很贱,如同浮萍、草芥。什么时候百姓才能真正为自己,痛痛快快地活过一生呢?”

“先秦诸子,向来都是和统治者讲道理,所以他们的声音,是黄钟,是大吕,他们堂堂正正,为百姓立命,为天下立身。而今都是秋蝉时鸣,不过尔尔。”

蒯钧满脸不屑,他还有话没有往下说,背后的房门便吱呀一声打开。

刘琦惊得探回头,下意识呼喊道:

“父亲——”

刘表须发轻扬,披着大氅走出了房门,蒯钧和刘琦刚要起身施礼,他从容地挥了挥手:

“都坐下。”

他自己也缓缓躬下身子,舒适地坐在台阶上。

刘琦冲回房间,拿出一个垫子,想了想又觉得不妥,便多带了一张苇席。

刘表看到锦垫,冷哼地别过头,一身傲骨。

直到刘琦和蒯钧坐上了苇席,他才慢慢接受了锦垫。

“刚才你们的交谈,老夫都听到了。”

刘表的声音很轻,渐渐凝聚着威严:

“太傅陈蕃,忠诚清正,为人坦荡,他也是秋蝉时鸣吗?”

蒯钧哑然失笑,追忆道:

“曹节等宦官伪造窦太后的命令,杀了大将军窦武等人,陈太傅当年七十多岁,听说变乱发生,毅然率属官和学生八十余人,一起拔刀冲进承明门,和宦官血战。”

“他一生忠君、报国、辅社稷之危,面君直言,不避生死,直呼‘大丈夫当扫除天下’,此乃天中先贤之风范也。奈何他连宦官都斗不过,事未尽,志未行。”

“不是秋蝉时鸣,是什么?”

刘表愕然惊住,敏锐地辩驳道:

“事未尽,志未行……先秦诸子个个如愿不成?”

蒯钧摇了摇头,小酌一杯,悠然自得道:

“先秦诸子,后继有人。”

刘表手捧着竹简,又缓缓地放下,揉了揉自己的眉心。

后继有人四个字,深深地触动了他。

志不成,事未尽不可怕。

只要后继有人,一样名垂于竹帛,光耀千古历史。

刘表眼神动了动,像是在思考。

天地寂寥无声,他的手脚还残存着冬天的寒意,明明已经到了春夏交接的季节。

“曹操,真到了许都了吗?”刘表主动转移了话题,语气幽幽。

“到了。”

“曹操大概集结了四十万兵马,号称百万,人数还在不断地增加。等到他准备完善,恐怕荆州要面临六十万大军的强攻。”

蒯钧猜测,曹操不会集结这么多军队,后勤的补给压力将会拖垮财政。

荆楚的战争基本上是水战、攻坚战,人数的优势很难发挥到极致。

“发布檄文吧。”

“老夫很想看看,汉室到底还有多少隐藏的力量。”

刘表眼睛一眯,做出了关乎荆州生死存亡的决策。

耕夫罢耜,织女投杼。

父勉其子,妻勉其夫。

将帅荆州百万虎锐,裹挟汉室四百年国祚气运,重塑大汉之乾坤,破釜沉舟击曹。

不失为帝胄宗亲之血脉也!

蒯钧亲自拟订檄文,字字浩然,逆天拔宇:

“汉祚中微,董卓造难,震荡京畿。曹操阶祸,窃执天衡,残剥海内,怀无君之心。”

“先帝授帝胄刘景升以旄钺之重,付之以专命之权,统领荆楚步骑二十万众。”

“龚行天伐,除患宁乱。”

上一章目录+书架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