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倪琉璃听过即忘,压根没把她的叮嘱记在心上。
趴在桌上,拿着那块寓意特殊的玉佩看了良久,像是在欣赏美人儿的妖娆舞姿,又像是惊叹雕刻之人的精湛手法,更像是思索着玉佩主人的绝世姿容与妙龄芳华。
太阳渐渐西斜,夕阳照在身上依旧带着暖暖的热度,周遭寂静无声,唯有几缕被撩起的发丝,见证了空气中若有若无的清风间或拂过,随即消失了无痕。
“在本姑娘面前堂而皇之地撒谎,还指望本姑娘帮她的忙,这不是笑话么?”凤眸微眯,眼底一道讥诮的光芒闪过,倪琉璃嘴角扬起似笑非笑的弧度,目光再看那舞人佩时,已是深沉的冷嘲。
“殿下怎么知道她在撒谎?”空气中传来一声不解的询问,一个人影慢慢自梅林中走了出来,是个长相普通的年轻男子。
放在人群里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注意,身材也不高,却是个连江湖顶尖高手都无法察觉他存在的十足危险的人物。
倪琉璃闻言却丝毫不惊,头也没回,依旧懒懒地半趴在桌上,嗓音慵懒地道:“这个是本姑娘的秘密,不能告诉你。”
男子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他不说话时气息全无,即便站在你面前,你也像是只感觉到了空气。
“阿库,你知道这个女子是什么人?”
“……”男子再度看了一眼她的背影,眉头皱了皱,“一个女子而已,不值得太过关注。”
“那你觉得,值得关注的是谁?”
“陆子轩。”男人毫不迟疑,语气笃定地道,“他才是我们真正的敌人,燕太妃之类的女流,公主殿下不必放在心上。”
在他看来,柳杏儿不管是不是燕太妃的人,也都只是诸如燕太妃一般的女流之辈而已。
女人即使有野心,又能折腾出什么花样来?
“为什么?”
“陆子轩自会了结了他们。”
“那你的目的又是什么?”倪琉璃淡淡一笑,眼底一片平静,像是不经意间如此问,纯粹好奇而已。
“……公主殿下还是什么都没记起来?”男人眉头皱紧,灼灼的目光似是要洞穿倪琉璃的脊背。
“没有。”简洁明了的回答,连半丝迟疑都没有,“如果你是怕我泄密,在我恢复记忆之前的这段时间里,你就不要再来找我了,以免引起别人的察觉。”
男人闻言,脸色微微一变。
三年没有恢复记忆,这辈子还有可能想起以前的事吗?
沉默了片刻,他开口,声音有些紧绷,“殿下什么时候能恢复记忆?”
“不知道。”倪琉璃道,拿起那只华丽的蝴蝶饰品放在眼前,漫不经心地把玩着,“除了记得自己的名字,其他的我什么都不记得。方才你也看到了,连这个以前爱不释手的玩意儿我都没有一点印象,恢复记忆只怕遥遥无期。”
阿库再度陷入沉默,神情若有所思。
倪琉璃也没有再说话,梅园里静得有些怪异。
平常这个时候,梅园里都会有隐藏的暗卫,今日仿佛一瞬间都消失了一般,连外人入侵也完全没有引起他们该有的警惕。
倪琉璃暗忖,黑云卫方才与她比试了一场,所有暗卫们早已经退下了,而昏迷在梅林的人都还尚未苏醒过来,阿库来此,自然如入无人之境。
只是为什么那么巧,偏偏陆子轩也在这个时候外出了?
今天可真是个特殊的日子,甫一踏出房门,柳杏儿和阿库就迫不及待地来见她了——这是不是可以证明,她身边至少有两方人马的眼线?
还是,阿库一直就待在离国师府不远的地方,监视着她的一举一动?
倪琉璃有些百无聊赖地想着,陆子轩是否也已经知道梅园偶尔会来做客的这位不速之客?就算闭关三年没有见客,但二十年前玉林就没有告诉他?至于他为什么一直没有问她,倪琉璃倒是有些奇怪。
难不成是想试探她?
倪琉璃笑了笑,觉得不大可能。
陆子轩那个人太过自负,他的清冷骄傲发自骨子里,类似于试探这种手段,只怕他还不屑使。
况且,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他心里既然有了筹谋,自然不可能再生出那些无谓的怀疑。
这个人啊,自负得让人咬牙切齿,却也教人敬畏犹如神祗。
“殿下这段时间武功进展如何?”阿库突然开口询问,语气却似乎并不十分在意。
倪琉璃闻声回神,淡淡道:“本公主天赋异禀,根骨奇佳,练武自然事半功倍。如果我们俩比试一场,说不准谁输谁赢。”
男人闻言,嘴角猛地一抽,盯着倪琉璃脊背的目光一瞬间变得怪异。
倪琉璃即使没有回头,也能感觉到他眼神里隐含的意味——大概是觉得她是个外星人吧?
连江湖上响当当的高手都不是他的对手,她一个才练了三年武功的小女子,就敢说与他比试?
刚来的他自然没有看到方才倪琉璃与黑云卫梅林里的较量,只是想当然地以为,三年的时间最多能让倪琉璃练成勉强自保的武功而已。
至于说与他比试,只怕再练三年也不可能。
然而事实上,听在男人耳朵里不可思议的话,却根本是倪琉璃的谦逊之语。
莫说她现在练的是江湖上早已经绝迹的神功,便是凭她自己以前的身手,这个男人也定然不是她的对手。
谦逊,不过是不想过早引起他的警觉,也是因为她现在还需要时间查清他的身份,来确认她的猜想是否靠谱。
至于说话的技巧,她是无师自通。
欲盖弥彰,不管对方听了会生出什么样的感觉,最好是觉得她幼稚无知,达到目的才是她真正的目的。
“天色不早了,你该走了。”
“……”男人默默地瞅着她的背,有些拿不定主意。
失忆这件事,就像是女人笃定怀孕之后迫不及待地把宝宝的东西都买齐了,却突然来月事了一样,完全出乎了预料,并且让人产生了面对着不可控制的事实而不知所措的茫然。
若是生了一场病,无非就是休养几天,甚至严重点也就几个月乃至一年,最起码有个期限,可是失忆——谁能给出个确切的答案,断定她什么时候可以恢复记忆?
计划二十年前就已经拟定好,因为她的突然闭关已经耽搁了三年,总不可能一直无限期地等下去,这变数完全让人始料未及。
男人是个能拿主意的人,所以临走之际,他对倪琉璃说了一句话,“二十年前,我们的势力便已融入都城,不管殿下能不能恢复记忆,都请切记着一点,陆子轩是公主的天敌,公主今生绝不可对他动情。”
言语之间,虽尽量客气,却隐约带着一丝不容忽视并且理所当然的命令意味。
倪琉璃抬头,“经常出入国师府,你觉得陆子轩有没有发觉到你的踪迹?”
“属下并未经常出入国师府。”阿库淡淡反驳,“三年来公主与陆子轩日夜待在一起,属下一直没有机会,陆子轩的武功奇高,至今没有人能探出深浅,属下自然也不敢冒险靠近。”
对这番话,倪琉璃没有任何回应,漫不经心地挥了挥手,“赶紧走吧,本公主的天敌马上就要回来了。”
大男子主义的沙猪,真真让人讨厌。
倪琉璃现在更加确定了,这个男人一定是来自某个让人极度讨厌的国家,而且是个自不量力地搞不清自己有几斤几两的愚蠢之徒。
忍住想要拧下他那颗猪脑袋的冲动,她在心里不断告诉自己,小不忍则乱大谋。
这个男人言辞之间尽是对女子的鄙夷,却浑然忘了,眼前这位公主殿下也是一个女子。
从这一点完全可以看出,他对她这个所谓的公主殿下根本不带丝毫敬畏之意,不过是想利用她而已。
可惜,倪琉璃岂是这么容易让人利用的主?
所以,不管他最后那番话是要表达什么意思,她都权当是空气过滤了。——唯有捕捉到的信息就是,他们的势力已经开始入侵都城,到时候她需要配合就是。
倪琉璃勾了勾唇角,真是迄今以来她遇到过的第一大笑话!
自大无脑,说的就是他。
男子来去自如,浑然不知倪琉璃心中所想,如一阵风般消失于梅林里。
好巧不巧,玉林又出现了。
对上那双仿佛能洞察一切的利眼,倪琉璃嘴角微扬,笑得好不无辜,“玉林,你又来晚了一步。”